“娘娘说的话,奴婢都记下了,时候不早了,娘娘快进去歇着,奴婢去外边守着。”红罗说着依言退下。
香琬点点头,寻思了一会也便回了里间歇下。
第二日,皇上仍然早起去上早朝,香琬心里有事睡不着,便也跟着起了床。
由绣珠服侍着梳头、上妆之后,香琬还是放心不下恪妃,于是招了红罗,两人一同前往万寿宫探病。
院子里,翡翠正扶着恪妃晒太阳,恪妃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深兰色云雁细锦衣,刚刚洗过头的样子,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芭蕉树的叶子看,比起两年前初入宫时那样丰满圆润的她,此时恪妃带了一点消瘦,脸上无端浮着一层寡淡的意味。
定了定心神,缓步走上前,面上撑起关切的笑意,“昨日听皇上说你好多了,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出来走走是极好的,总是把自己闷在屋里,难免憋出病来。”
没有抿过胭脂的嘴巴显得干涸而又丝毫没有气色,“嘉妃来了,我这病也不是闷在屋子里生出来的,只是皇上事务繁忙,下了朝之后又有许多人要去看,总不来万寿宫瞧瞧,这万寿宫如此冷清,你瞧这芭蕉树,昨个儿还是一树碧绿,今个儿倒看着枯黄了许多,也是我无能,留不住皇上。”
自两人冰释前嫌之后,恪妃有意亲热,香琬和她从来都是姐姐妹妹相称,不知今日为何,竟生分起来。
本想多关心她几句,竟因为这几句话而凝噎,只听她哀怨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嘉妃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生病都是我咎由自取,一气之下喝了那么多药,传了出去,谁不笑话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可是又叫我怎么沉得住气?”她早卸了先前皇上赏给每宫娘娘的护甲,细长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直掐得嘴角微微抽动着。
终究于心不忍,走上前轻轻舒展开她握成一团的手,“姐姐怎么这样糊涂了?你昨晚派翡翠来景仁宫请皇上这事,我没让别人知道,说到底,咱们只是妃嫔,皇上的圣意不可随意揣测,更不可妄加改变,姐姐有病,皇上时时来看你,怎么会不开心?皇上很忙,顾及不到所有人,姐姐该理解才是。”
轻轻看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手,“我是巴巴地叫翡翠去请皇上,可皇上不是也没来万寿宫?他说过他会来的,最后还是去了你那里。”这话说得很冲,但香琬顾虑着她正在病中,也不欲多加计较。
“现在中宫有孕,就连那老实巴交的娴妃也能见上皇上的面,更别说恬贵人了,若是她们来日都有了身孕,我还是没有那个福气,那我以后可怎么立足?”她凉薄的话语传入耳里,香琬心惊地想起霍永庆的话,她这样痴痴地盼着肚中的孩子,可是她早已失了有孕的可能,皇上就算时时来看她,也不可能怀有皇嗣。
她脑海中想象的这条路,早就被堵住了出口。
又怎么敢告诉她真相?只能违心哄下去,“贵妃娘娘说过,孩子这事终究讲究缘分二字,姐姐放宽了心,孩子总会有的,若是连自个儿的身子都养不好,又怎么能迎来小生命呢?”
香琬在一旁细声劝着,恪妃的脸色柔和了许多,转过头,门口的一个小宫女正走进来,小宫女鬼鬼祟祟的,看到恪妃看着她,更是吓得不敢说话。
“小燕,还不过来给娘娘回话,鬼鬼祟祟的,干嘛呢?”翡翠喊了她一声。
那小宫女这才慢慢走过来,对着两人福了福,恪妃冷冷地问道:“说,你看到了什么?皇上来了吗?”
香琬手里攥着帕子,挺直了脊背站着,不想她竟派了这个小宫女去窥视皇上下朝后会去哪宫。
“回,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那里,奴婢……”那小宫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恪妃的脸色变得铁青,吓得她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闻言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宫女,目光似刀片一般刮在身上,过了许久,恪妃从牙缝里出了一个字:“滚!”
那小宫女得了她的训斥,不仅没有现出不安来,反倒如释重负地快步退了下去。
香琬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再次握住她的手,企图安抚她烦躁的情绪,“你这又是何必?皇上要来自然会来,你这样派了人去看着,被吴公公发现了总是不好。”
“何必?嘉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的景仁宫是皇上常去之地,皇上几日不见你,必要去你那里一次,我这里呢,说是妃位,哪有妃位的模样?皇上不来,还算是妃位吗?你说什么何必不何必的话,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等着皇上来的日日夜夜是多么漫长和煎熬,尤其是那个人还是我曾经为了救他差点把命搭进去的人,他却把来看我当成了差事,来一来应付一番就作罢了,因为你从来不缺,所以认为没有必要。”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来看你也是一番好心,你可不要因为这事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再说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本就去景仁宫去得勤,你不要想太多了,也不敢再做傻事,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香琬温言劝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不知为何,恪妃这段时间以来,性格变得阴晴不定,让她捉摸不透。
“皇上不来,他也不来,我这万寿宫就是不招人喜欢的地儿!”
“他?谁?”香琬诧异地问道。
恪妃好似在梦境中神游一般,听到香琬的追问,才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掩饰似的咳嗽了两声,“没什么,我胡说的,说了这一会话儿,也累了,想进去睡会,殿里到处都是药味,不宜待客,今日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
“你我不必客气,既然累了就进去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将方才对话的不愉快和些许疑惑强硬压了下去,香琬对她一笑,扶了红罗的手转身出了万寿宫。
今日这一遭,恪妃对香琬态度如此冷淡,皆因昨晚皇上留宿景仁宫的缘故。
凉爽轻柔的秋风吹拂在面上,香琬觉得身上舒适了许多,“恪妃这是自乱阵脚了,宫中没孩子的女人多的去了,要都像她这样闹腾,惹怒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岂不是更难站稳脚跟?”
“奴婢在一旁瞧着,总觉得恪妃娘娘心神不宁,时不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但实际上,奴婢瞧她身上倒没有多大的病痛。”
“她身子一向就好,心里搁了事,顶多有些食欲不振,茶饭不思上一阵子,自然看着瘦了些,那些药说是量大损了身体,其实倒也不至于就伤得那么深,本宫看她得的还是心病,而且这病还得皇上时时抚慰着才能好起来。”
红罗面上现出讥诮来,“那恪妃娘娘真是想多了,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这一胎很是重视,毕竟是中宫的孩子,因而皇上时时要去陪着皇后娘娘把脉、用药,最近这段时间,就连娘娘,也不能保证每天见到皇上,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恪妃娘娘所受的宠爱本就和娴妃等人无异,都不过尔尔,这会想时时见着皇上,那可是奢想啊。”
微微点了点下巴,“你说的不错,不过她到底是被赫贵人害惨了的人,从前不分是非,跟着赫贵人沆瀣一气,做了许多助纣为虐的错事,太后娘娘虽然明面上原谅了她,但到底还是有些疑影在的,所以说,咱们和她亲近一些也好,相互扶持着,别人总不至于小看了她去,免得她日后逐渐沉寂下去。”
“娘娘宅心仁厚,奴婢自当遵从娘娘的心意办事。只是奴婢在慈宁宫当差数年,太后娘娘平日里很是面目慈和,但实际上若是真正得罪了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一了百了的。”
“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更应该要小心走路,湿了鞋子可就不好了。”
听她意味深长地嘱咐,红罗重重地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自万寿宫一路回了景仁宫。
走进外间,只见润芝捧了一盅秋梨膏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道:“奴婢今年跟着绣珠姐姐学了这道药膳,精选了雪花梨为主要原料,配以生地、葛根、萝卜、麦冬、藕节、姜汁、贝母、蜂蜜等药**心熬制而成,具有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效果,想着娘娘肯定要给贵妃娘娘送一些,所以就多做了几罐,还请娘娘尝尝奴婢的手艺好不好。”
定睛看去,那盅中的秋梨膏皆结成了透明膏状,带了浅浅的淡黄色,闻起来有一股淡香,可见润芝的手艺很不错。这润芝不仅嗓门大,力气也大,除了负责端茶递水之外,还经常跑去小厨房帮忙,实则是学习一些厨艺,来了短短一个月,竟也学会了许多小吃食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