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殿外,冷若九寒天
作者:梨咩咩      更新:2020-03-31 00:14      字数:3176

红罗费力将香琬搀扶起来,伤到的脚走起路来就像是踩在刀尖上一般,因为身子太过吃力,香琬的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渗出来。

没走出多远,身后的养心殿里,缓缓响起了春光融融的琵琶声,继而响起的是恬贵人甜腻腻的吴侬软语。

小心地觑着香琬的脸色,看她一脸伤心失意,红罗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娘娘不要伤心,皇上都是气话。”

勉力抬起头看着布满了一匹匹绫罗绸缎似的晚霞的天儿,喉咙起涌起无尽的心酸,“皇上说得没错,今日是本宫僭越了。”

“娘娘是觉得恪妃娘娘太过可怜,看不过眼,这才多说了几句,等过几天,皇上又会来咱们景仁宫的。”

边走边听景春底气不足地说着,巨大的悲伤浸上心头,像是奔腾的海水,几乎要将香琬淹没。

本以为心心相知,于是她用尽全力想要拉近的距离,却从头到尾横亘着一道鸿沟,无法跨越。

“圣意难测,本宫不该妄想与皇上事事分明,时候不早了,该回景仁宫去了。”

景仁宫里,润芝和绣珠在外间准备晚饭,一见到香琬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轻轻推开她们的手,香琬一瘸一拐地向里间走去,沉了脸嘱咐道:“都出去,不用跟着本宫。”

水晶珠帘隔开的里间,香琬脱下那繁重的花盆鞋,痴呆地盯着肿得厉害的脚,比起脚痛来说,心痛得更厉害。

她突然记起,初入宫,在坤宁宫的那段时日,她还是小宫女,和凝烟在外院做着粗使丫头。

那时候静妃还是皇后,她年轻貌美,桀骜不驯但却心地善良,身边跟着掌事宫女景春,还有白兰。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皇后虽然骄纵,但是却会坐在屋檐下,看着香琬和凝烟打闹,跟着笑起来,皇上来瞧她的时候也会笑,笑得那样纯真,宛若没有心机的小女孩,只要给糖,就会满足地笑。

后来,坤宁宫成空宫。

静和宫里,皇后和凝烟葬身火海,白兰溺水而死。

前不久,景春触棺而死。

最初与她一起的那些女子,都已离她而去,只留她行走于这后宫里。

只留她孤零零地行走在这宫苑林落的后宫之中,由一个小宫女升至嘉妃之位,她自认为自己走得小心翼翼,纵然慈宁宫里,太后调度她有如一颗位置重要的棋子,纵然坤宁宫里,皇后对她深受皇上宠爱,心有不满。

可她依旧毫不畏惧地走着,她亦步亦趋,以为这样可以跟上皇上的步伐,可以是他的解语花。

赫贵人那一日跪在养心殿的地砖上,苦苦哀求,皇上置之不理,挽着她的手进了养心殿。

谁曾想,今日,她在养心殿外跌成重伤,皇上视而不见,反而宣了光鲜亮丽的恬贵人进殿伺候。

殿里春意融融,殿外,冷若九寒天。

皇家恩宠,果然如纸片凉薄。

沉默了许久,香琬不可抑制的哭声从里间传出来,传到院子里正在做粗活的小宫女耳朵里,传到守在宫门口的小太监耳朵里,众人皆是震惊,她们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会有这样伤心的时候。

红罗她们在外间,自然听到的哭声最骇人,三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走进去,只是行至珠帘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跟着抹起眼泪来。

第二天一大早,霍永庆就随红罗来到了景仁宫,指导着绣珠给香琬的脚细细上了药,又趴在桌上拟着药方,霍永庆细心嘱咐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娘娘之前最善舞,这段时间里,可要好好养着,最好是静养,免得留下后遗症。”

昨夜哭得昏昏沉沉,哭到后来衣不解带地睡了过去,早起起来,找了一件几乎没有花纹的鹅蛋色长裙来穿,满头的珠翠早已拆去,仅仅用一枝银簪子束起。

未施粉黛的脸略微显着一股苍白,香琬微微一笑,“一百天,本就没有感情,等一百天之后,那他岂不是要彻底忘掉本宫了。”

听到她这样说,霍永庆正在写药方的手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关痛痒地劝了一句,“虽然娘娘不小心伤到脚,前往养心殿不方便,但皇上肯定会时时来景仁宫的。”

红罗端了一碗糖水卧蛋走进来,面上笑吟吟地说道:“娘娘心里苦,喝了这糖水就不苦了,这是咱们汉人用的法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与皇上感情深厚,这还是头一回吵架,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还不是越吵越亲密?还请娘娘宽心呢!”

“皇上是本宫心里的夫君,但本宫只是他的妾室,何来夫妻之说,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说罢也不预备伸手去接那碗糖水,只是背对着他们二人躺下了。

被堵了话头,红罗不敢再多说,轻轻将糖水放下,挥了挥手,示意霍永庆跟她去外间。

在外面,红罗唉声叹气地低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与霍永庆听,末了还要加上一句,“唉,我们娘娘就是心太好,皇上这才迁怒了她。”

霍永庆边听边点头,沉思了一番,最后说道:“你不要这样忧愁,下午那会我要去养心殿给皇上把脉,只要有机会,我会酌情将这事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只要皇上与娘娘见了面,误会总会解开的。”

红了脸握住他的手,“永庆,你总是这样帮我。”

定定地看着她,霍永庆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你等我消息就是。”

如此,香琬行动不便,每日在景仁宫静心养病,在这期间,宁贵妃来过一两次,说起这几日皇上除了时时去坤宁宫探望皇后外,召唤最多的便是娴妃和恬贵人。

香琬在宁贵妃的只言片语中中听出了悠悠的叹息声,面上淡淡一笑,低头就着红罗的手喝药,那药不知掺杂了什么草药,漫入口腔,苦得她牙根发酸起来。

宁贵妃说得对,这景仁宫,自开宫以来,还从未如此冷寂过。

与此同时,一起逐渐冷寂下去的,还有被撤了绿头牌的万寿宫。

这一日,皇上下了朝就去了坤宁宫,亲自看着皇后喝下安胎药,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皇后漫不经心地提起香琬正在景仁宫养病。

“这几日早上请安总是见不到嘉妃,臣妾专门派人去景仁宫打听,才知道嘉妃伤了脚,卧病在床呢,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已过了头三月,近日太医来把脉也总说胎像稳固,不如臣妾陪皇上去景仁宫探望嘉妃,免得她病中忧思。”皇后笑吟吟地提议道。

皇上面上一冷,“皇后体恤下人,要去便去吧,养心殿还有事,朕就不去了。”

自进宫以来,太后告诫皇后要想成为后宫主子就必须沉稳大度,不可轻易就喜形于色。

那是以前,入京后,皇上眼里只有香琬,从不主动靠近她,她摸不透皇上,只能挺直了脊背站着,不过现在,皇上日日来着,这坤宁宫里,连气儿也暖了起来,看皇上提起香琬时,骤然冷了下去的语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畅快来。

撒娇地拽住皇上的大手,轻轻摇了摇,“臣妾治理六宫,自当体恤每个人,但臣妾知道皇上一直宠爱嘉妃,说不准嘉妃这会正盼着皇上能去看她呢,要是皇上陪着臣妾去了,那嘉妃一定会从心底感激臣妾,日后定会对臣妾更加尊敬,皇上就帮臣妾了,好不好?”她微微嘟起嘴来,却闭口不谈自己早已听闻那晚在养心殿,皇上和香琬吵架的事情。

皇上低头看了看她孩子般的神态,以前从未发现皇后的脸庞是这样温润,她掌管六宫,却也正值青春年华,有着小女孩的心思,心一软,“你贵为皇后,嘉妃自然该敬重你,既然你想去瞧嘉妃,那朕陪你去就是了。”

一听皇上同意了,皇后抿嘴一笑,恭敬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在这宫里,也唯有皇上和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两人并肩拥有江山社稷,可以穿明黄色装饰的服饰,因而当帝后携手跨入景仁宫时,坐在海棠树下发呆的香琬,只觉得款款走近的两人,宛若一对璧人,身上散发着高贵的光芒。

皇后已渐渐显出孕肚来,丰腴的脸盘微微抹了一层香粉,耳上一对东珠串珠,衬得肤色白嫩粉红,为了安全起见,她走路慢了些,皇上在一旁细心搀扶着她。

贵妃榻上的香琬勉力站了起来,由绣珠搀扶着,深深屈膝,“臣妾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还未待皇上出声,皇后的声音里已带了无尽的慈和,俨然一副主母形象,示意青蕊虚扶了她一把,“嘉妃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必如此多礼,快坐下吧。”

往日与皇上同坐的贵妃榻,今日看起来空洞得厉害,香琬手足无措地坐在上面,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自尊心作祟,香琬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抱着纱布的脚藏到纱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