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纯子搬来了两把椅子请皇上和皇后坐下,帝后二人坐在一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香琬孤零零地坐在塌上。
心里烦躁,外头对皇上突然疏远了她,各种猜测凌空而起,人们早就议论纷纷。
冷清的景仁宫不用待客,早晨起来,自然没有心思梳妆打扮,又是连着几日喝药,身子到底虚着,香琬的脸色蜡黄,手腕也比要平时细上许多,皇上以前亲赏的一对赤金孔雀雕花手镯套在手腕上叮当作响。
皇上有意无意地扫视她几眼,心惊几日不见,她竟憔悴到这种地步。
“本宫记着你又好几日未到坤宁宫了,本宫挂念着你,必要亲自来瞧一瞧你才好,皇上正好也在,就陪着本宫过来了。”
勉力扯起一个微笑,“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没能按照惯例前去请安,还请皇后娘娘多加谅解,等臣妾痊愈了,必会亲自前往坤宁宫侍奉左右。”
听她说着,皇后面上含笑,低头抚着微微凸显的肚子,语调温柔如水,“嘉妃如此守着礼数,让本宫很是欣慰,你在景仁宫养病难免会觉得闷闷的,皇上这几日恰巧政务繁忙,等不忙了,还请多来看看嘉妃才好。”
“皇后贤惠,只不过养心殿里确实脱不开身,这几天,朕就不过来了。”
听皇上说着话,往日那样缠绵细语,此时却多了一层在陌生感在里头。
香琬抬头,看到皇上对着皇后说话时,面上带了满满的笑意,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好似她在他们面前是透明人似的。
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忍住发酸的牙根,竭力将失落按压下去,死命抠着手镯上繁复的花纹,“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景仁宫宫小,实在不配伺候皇上,皇上若是政务繁忙,就全当没有臣妾吧。”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知道自己这是口是心非,知道越是这样,皇上性子烈,越是不会再来。
景仁宫没了皇上,可想而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很明显,皇上现在眼里只有皇后,她为何要做那个摇着尾巴祈求恩宠的可怜虫?不如自知一些,早点消失在他们的面前才好。
无视站在一旁的红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频频向她使着眼色,香琬看着帝后二人的目光里全是倔强。
“嘉妃果然还是年纪轻,生着病也有这副小女儿情态,景仁宫是大宫,一向炙手可热,又抚育着三阿哥,皇上怎么可能忘记嘉妃呢?嘉妃真是说笑了,还是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时时陪伴在皇上左右才好。”皇后说一句,看皇上一眼,又看香琬一眼。
皇上听皇后柔声劝解着,知道她是此次前来是好意,想要从中调解,让他和香琬重归于好,无奈香琬竟敢仗着他宠爱她,毫无悔改之意,在皇后面前说话也是这样肆无忌惮。
鼻子里轻轻一嗤,“皇后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有额娘的样子吗?还有皇家妃嫔的样子吗?话里话外都这样失态,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朕看嘉妃还是静心待在景仁宫抚养三阿哥吧,静一段时间,总会知道自己的轻重了。”
他真的心里没有她,根本就无视了她眼里的破碎。
既然如此,她还这样心痛做什么。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香琬猛然站起来,就连差点摔倒在地也顾不上了,耿直脖子,对着皇上福了福。
凌厉地看她一眼,皇上牵起皇后,“出来许久了,你也累了,朕送你回坤宁宫去。”
皇后看两人无心接受她的调解,无奈地摇摇头,复又冲着皇上娇羞地一笑,“臣妾谢皇上关怀。”
“奴婢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香琬坐在贵妃塌上,目送着他们远去,气不打一处来,发了狠将腕上的镯子掼了出去。
镯子摔到地上发出浑浊沉闷的响声,皇上和皇后都听到了,却没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空气中悠悠传来皇上的一句话,“都怪朕,把她宠坏了!”
“皇上宽心,嘉妃一向懂事,只是想着皇上最宠爱她,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皇上别放在心上。”皇后软软的声音逐渐消失,却像刀片一样,一下一下,钝钝地刮在香琬的心上。
看着台阶下那被摔得变了形的手镯,润芝小跑着走上前,将镯子拾起来,又吹了吹气,这才交到红罗手里,红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娘娘又是何必呢?倒白白让皇后娘娘看了笑话,这镯子还是您过生辰时皇上送您的,是记录在册的,可摔不得啊,奴婢明日就拿去修修。”
香琬咬紧了下唇,“一对镯子上有什么可惜的?左不过,皇上这样厌恶本宫,小纯子,去,把宫门关上,从今往后,景仁宫闭门谢客。”
“娘娘,不可如此,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您这样和皇上闹别扭,以后三阿哥可怎么办?再者皇后娘娘从前不是特别受宠,现在皇上对她比以前好多了,若是这样下去,叫她钻了皇上和您生分的空子,来日强大起来,时时像今日这样打压着您,奴婢恐怕会对您不利。”
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红罗,强扭来的恩宠,本宫从来不屑接受,你听本宫的,关门就是。”
见劝不动她,红罗不敢再劝,只好带了小纯子去关上宫门。
写字,做刺绣,看着玄烨长大,心如死灰的香琬,宁愿自此以后就窝在景仁宫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愿再与皇上隔着一颗心,戴着虚假的面具侍奉在他左右。
本以为,景仁宫会像一颗小石子静静沉入大海之中,会被众人所遗忘。
不想皇后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无意说起了这事,太后大为恼火,竟气势汹汹地前往景仁宫,兴师问罪。
彼时,香琬的脚伤已经好多了,能站起来慢慢走动走动。
听到太后亲临景仁宫,她收了书案上的字帖,起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太后发难。
“嘉妃,你好大的胆子,是否是哀家和皇帝对你太好了,你竟敢巴巴跑去了养心殿和皇帝产生了争执,自那以后,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又给了前来探望你的皇帝一个难看,哀家想你佟香琬怎么会如此没有礼数?”
深深垂下头,“臣妾知错,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为了这事,哀家好生数落了皇后一通,她这人就是心太软,自己怀着身子,还巴巴地赶来景仁宫看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违逆皇上,竟没有降罪于你,如此下去,她还怎么管束后宫?嘉妃你也是奉命协理后宫的人,怎可用顶撞皇上来为后宫树立模范?那岂不是要后宫所有的人都不听从皇后的旨意?”
香琬听到此处,才算真正知晓,太后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给坤宁宫里的皇后树威,虽然太后得以将她的侄孙女推上了皇后之位,但她香琬和宁贵妃手中拥有的权力还是太过显眼,只有利用眼前皇上冷落她的时机,先斩断她的羽翼,宁贵妃那边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们两人之间断了联系,势力势必会被削弱。
如此,众妃嫔只会一心服从皇后。
真是好精明的算盘,利用她迎了皇后入宫,知道皇上心里重视香琬,一心要扶她登上贵妃之位,因而在立后时,为了稳住皇上,这才勉强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
现下皇后喜怀皇嗣,也算是得到了皇上的喜欢,太后这边就要收回只能属于皇后的权力了。
“降罪?你已放肆到如此地步,哀家还有什么罪可降?”不住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太后抬起眼皮,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太后这样冷嘲热讽,无非是要她自己亲自说出来罢了,心里连连冷笑着,香琬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妾失德,协理六宫无能,恭请太后娘娘收回当日成命,臣妾只愿在这景仁宫里安稳度日,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哀家来之前,看到你这景仁宫大门紧闭,这恐怕也是你自作主张的主意,哀家冷眼瞧着,你确实有这份思过之心,你自成为妃嫔之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皇帝对你喜爱有加,你又亲自抚养着三阿哥,难免心生骄纵,为了让你冷静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景仁宫宫里,无事不要出去了吧。”
再次伏在地上,“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圣旨。”
苏嬷嬷扶了太后,迎着秋日的阳光向景仁宫宫外走去。
香琬抚了抚痛到骨髓里的膝盖,久久站不起身来。
她呆呆地看着太后高大的身影跨过高大的门槛,紧接着苏嬷嬷转身吩咐了一声,小纯子就又关上了厚重的宫门。
门外,太后看了看坤宁宫的方向,舒心地一笑。
两日后,太后的懿旨传到了景仁宫。
景仁宫嘉妃有失淑德,三番五次忤逆皇上,着免去协理六宫大权,褫夺四妃之首高位,与娴妃、恪妃平起平坐。
自今日起,禁足于景仁宫内,无诏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