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轻轻握了她的手,“皇额娘一听说你要生了就赶来守着你,朕看时间不早了,皇额娘身子要紧,就叫嘉妃护送她回慈宁宫去了,你才刚刚醒过来,先不要想这么多,好好休养才是。”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祈盼着您能平安产子,还专门去了宝华殿为您祈福,臣妾瞧着太后娘娘辛苦,好生将她劝了回去,等明日一早,太后娘娘就会来瞧您的。”香琬上前一步,柔柔地说道。
病榻上的皇后听皇上和香琬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太后不在场替她撑腰,她到底觉得气氛怪怪的,过了许久,才犹疑着问出声:“皇上,那,那我们的孩子……”香琬知道,她这是在问孩子是男是女。
还以为她是一心挂念着孩子,皇上更是高兴,殷勤地替她掩了掩被角,“我们的女儿一切都好,朕要多谢你,为朕添了一个女儿,乳娘刚才已经抱来给朕看过了,女儿很是粉嫩可爱,将来一定乖巧伶俐。”
皇上喜滋滋的话音还没有完全消散,皇后虚弱的脸上随之滑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震惊,不容她从惊愕中回转过来,在场的妃嫔就齐刷刷地躬身行礼:“臣妾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产子对于女人来说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更何况是刚刚生产过,想必皇后此时还是浑身无力,因而面对众妃的恭贺,她费力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平身,深情脉脉地看向守在一边的皇上,气若游丝地说道,“皇上等待臣妾平安产女很是劳累,明早皇上还要上朝,请原谅臣妾不能亲自服侍您回养心殿休息了,就让恬贵人代劳吧。”
在这种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那朕明天再来瞧你。”
站在角落的恬贵人不想在皇后产下格格这天,皇后还肯给她这个恩惠,忙满脸笑意地款款走到皇上跟前,“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这就陪皇上回养心殿去,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说罢与皇上一同出了坤宁宫。
如此,香琬她们也便一一与皇后道别,两人相携而去,奔波了这大半晚上,一来两人都是累极了的状态,再者站在外头也不好说些什么,因而两人并没有过多地谈论这件事,简单说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宫里去。
三日后,皇后的身子比之康健了许多,想着这一日不用去坤宁宫伺候皇后,香琬抱了日益沉甸甸的玄烨,来到钟粹宫与宁贵妃叙叙话。
钟粹宫里,云珠小心翼翼地扶了二阿哥在地上走来走去,这时候天气还冷,二阿哥穿着厚厚的袄子,整个人裹得跟粽子似的,但刚刚掌握了走路技能的他对这种重复的动作乐此不疲,白白胖胖的小手使劲抓着云珠的袖子,小小的人儿一脸倔强,踉跄着向前走去,走到尽头就又折回来继续走。
与宁贵妃见了礼,香琬颇有兴致走到跟前看着二阿哥练习走路,她怀里的玄烨一双大眼睛轱辘轱辘转着,瞅着二阿哥蹒跚学步的可爱模样,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或许二阿哥会走路比只会爬来爬去的他更厉害些,因而探出身子去“啊啊啊”地叫着,香琬几乎抱不住泥鳅似的他,生怕跌了她,只好将他交给了一旁的乳娘。
“玄烨这孩子从小就机灵得很,这是要学着像哥哥一样走路呢,妹妹真是好福气。”宁贵妃说着,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香琬手里。
接过茶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一股暖意瞬时窜上来,香琬舒心一笑,“贵妃姐姐说笑了,玄烨一看就不是省油的,要是等他学会走路跑跳了,那还不得让臣妾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他闯出什么乱子来。”
“不怕,本宫的福全可是自小就憨厚,有他这样的哥哥护着玄烨,玄烨也不至于闯出什么大祸来。”
点点头,“贵妃姐姐说的是,二阿哥确实性子沉稳,您看他学走路,可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索性撒了大人的手,而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呢,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
“唉,宫中风云四起,你我日日胆战心惊,好在咱们还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心中总还是存着一丝希望的。”
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姐姐别愁,左不过皇后娘娘没有生下小阿哥,咱们总能舒一口气,说起来,皇后娘娘虽是绵软的性子,做起事来却咄咄逼人,毫不手软,她宫里养着格格而非阿哥,也不至于时时监督着咱们这两宫。”
“谁说不是?若是她的小阿哥长大了,有她偏着自己的儿子,那福全和玄烨估计都见不到皇上了,太后娘娘昨晚突然找了你去,是不是给你施压了?”
香琬不想瞒她,“嗯,话里话外要臣妾为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让路,不许有别的杂念,软一会硬一阵,好一顿威胁。”
宁贵妃噗嗤一声,“太后娘娘失算了,不知昨晚你注意到没有?皇上告知皇后娘娘产下了小格格的消息后,皇后娘娘面上很是惊愕,在她生产之前,太后娘娘又对着你好一顿说教,可见她们俩人都认定皇后娘娘肚里怀着的是位小皇子呢,估计教导过你,就该教导本宫了。”
“应该如此,毕竟辛太医在皇后娘娘生产之前并没有敢明说胎儿的性别,只是耍了个小滑头,她们还以为是辛太医谨慎,日日夜夜盼着孩子降生呢。”
“可惜呀,天不遂人愿。太后娘娘狠话在前头,却等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估计自己也尴尬得很。”
香琬笑着附和她,“姐姐说的是,辛太医应该早就知道皇后娘娘怀着的是格格,只是没敢说出来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对姐姐和臣妾来说都不算是坏事,能缓一口气也好,以后的事情等遇到了再说。”
“辛太医怎么敢说?皇后娘娘颇有心计,若是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格格,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你别说,昨日在坤宁宫的寝殿里,皇后娘娘知道真相的表情还真和当年的赫贵人一模一样,不过皇后娘娘到底更会处事些,末了末了,还请皇上带了恬贵人回去,自己心里还虚弱着呢,还不忘提携恬贵人一把。”
“人家是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要拉拢一些人在自己身边办事的,现在生了女儿,没有了预料中的地位扶摇直上,更要抓紧一切机会来拉拢人心了,虽然娴妃也经常在她跟前,但臣妾瞧着,娴妃倒不像是那种没有主心骨的人。”
“你救过娴妃一命,她自然知道报恩于你,她性子本就敦厚,和恬贵人不一样。”
与宁贵妃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闲话,香琬脑海里也随着她的话浮想联翩。
虽然皇后没有产下皇子,但和她的姑姑比起来,她可是幸运许多,皇上不仅不讨厌她,还与她生下了四格格,郭旭真如太后所说的,先开花后结果,皇上去坤宁宫的次数虽然不说,但也不少,她还是有机会在来日产下阿哥的,如果皇后是个聪明人,那就会好好对这个孩子,而不是走赫贵人当年的老路。
两人正说着,鸢儿端了一盘四色蜜饯果脯走进来,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坤宁宫的宫人来传话,说皇上早上那会为四格格取了名字,皇后娘娘命身边的人晓谕六宫。”
随手拈了一片黄桃片放进嘴里,宁贵妃的柳叶眉挑了挑,“哦?怎么这么快?皇上为四格格取了什么好名?”
“旻玉,奴婢听说旻取天空之意,玉取纯净之意,皇后娘娘很喜欢皇上为四格格起的这个名字,立即下令将消息传往六宫,让各宫娘娘听了也高兴高兴。”
“悠悠成旻,美石为玉,皇上文采斐然,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皇后娘娘急着让众妃知晓皇上起名的事情,大抵是为了宣告皇上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宠爱,咱们作为妃子,是该去坤宁宫恭贺一番。”
香琬跟随着宁贵妃站起身,谦卑地垂了头,“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这就陪娘娘前往。”
到了坤宁宫,其他得到消息的人都还没到,倒是许久未露面的恪妃在场,特意为皇后送来了几匹上好的蜀锦,不过那蜀锦应该是她攒了些时日的,看上去成色有些陈旧,不过好歹也是她的心意。
香琬进去的时候,她正垂手站立在皇后的床前,嘘寒问暖着。
听闻自皇后生产之后,御膳房日日做了大补药膳,殷勤地送往坤宁宫,因而此时的皇后面色红润饱满,逐渐脱离了刚生产时的萎靡不振,陪在床前的皇上虽然不想见到恪妃,在这种场合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来。
倒是恪妃,面对皇上的问话,神情始终淡淡的,似乎没有了从前那样迫切地想要得到皇上恩宠的心劲儿,香琬在一旁细细地看着,不禁很是纳闷,自从周启正出事之后,恪妃的性子急速转变,以前那样活泼明朗的人儿,现在,自己却再也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恪妃和香琬一道出了坤宁宫后,她阴郁的脸上就又挂满了笑容,好像从坤宁宫出来是一种如释重负,“多谢妹妹之前差红罗送了那么东西给我,这后宫如此凄冷,也就只有你,真真切切地关心我,那天我心情不好,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妹妹不要怪姐姐才是。”
看她说着就要行礼,不过此时的香琬已经不是四妃之首,她们二人地位平等,因而忙扶住要屈膝的她,“我自然知道你心情不好,年前那件事事出突然,说起来你也是受害人,却遭此冷落,心里不痛快是人之常情,我没有办法帮到你,只能送点东西,聊表心意,你若是喜欢,我再叫人送一些给你。”
“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只是有时候,我真的找不到自己继续苟活在这宫里的意义,没有孩子,没有皇上的恩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只能这样迷茫地一日捱过一日,什么时候才能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等到死的那一天,就没有了知觉,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冬日的阳光刺眼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上好的纸被残忍地撕裂一般,直叫香琬喘不过气来。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慰她,好像所有的话都是徒劳而伤感的,她只能无力地握紧了恪妃冰冷的双手,以期给她一些温暖。
“满宫上下都知道了皇上厌弃了我,不愿与我来往,也唯有你肯同情我,一想起之前,我曾那样对你,我就难以心安,如果能从头开始,我一定要和你做一对好姐妹,而不是等到了落魄的时候才依附着你。”
“姐姐别这样说,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相信,等过了这段日子,皇上心中的结儿打开了,就会去万寿宫看你的,你如今这样消瘦,要早些养好身子才是,皇上对我还算好,你若是需要什么,就来跟我讲,我会派人给你送去,咱们都是汉人妃子,相互扶持才好。”
恪妃点了点头,抽出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我在这宫里也无处可去,等天气暖和一些了,我就多去你宫里坐坐,也只有在你跟前,我才感觉舒心些。”
“那妹妹就嘱咐小厨房做了好吃的,等姐姐来景仁宫。”
“在外头站得久了,小心着了风寒,你早些回宫去吧,我也该回万寿宫了。”
翡翠替恪妃紧了紧披风,主仆二人往回走,香琬目送着她孱弱的身影转过弯,再看不到,才失神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娘娘,听闻在周侍卫和景春双双离世之后,皇上怒火未消,叫人革了恪妃娘娘父亲的职务,发配出京去青海那种偏远的地方去出任一个小小的闲职,石家在京城算是大户,如此也算是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