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的时候,霍永庆来给香琬把平安脉,说起太医院的事情来。
“今儿下午,恪妃娘娘要翡翠来太医院取药,这事儿不是微臣经手的,但微臣留意看了一下,李太医给恪妃娘娘开了许多凝神静气的方子,又吩咐翡翠细细包了药材,回去给恪妃娘娘喝着,就可解噩梦之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恪妃娘娘近来心里不好受。”
面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脑子用多的人,自然邪乎得很,她那脑子自从被那块从而天而降的砖块砸了之后,本就有伤口,又时时刻刻想着去害人,怎么能好起来?白天又不敢露出来,只能晚上做噩梦了。”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恪妃日渐消瘦,并非全部是因为皇上不再临幸她的缘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情。
“李太医医术还算好的,只是微臣倒觉得,药材都是上好的药材,偶尔喝上一两副,确实可以调理调理,可恪妃娘娘是心病,是对过去罪孽的不断咀嚼,每回想一次,心病就加重一层,光吃药可不怎么管用。”
收回自己的手,看霍永庆微笑着点点头,就知道自己腹中胎儿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说的是,不过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不医治,吃点药,也算是心里安慰了。”
香琬说着,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再细细回想了下,只觉得这个法子很好。
一个犯了错,总不能直接定了她的罪那么简单,最好是先让她也尝一尝绝望的念头。
于是喊了红罗、绣珠和小纯子进殿来一起商量。
商量到最后,香琬沉吟着说道:“小纯子,这件事,你叫小银子去办,就说,就说事成之后,不仅之前的罪过可以抵消,本宫还可以给他一大笔银子,放他出宫去,他这人贪财怕死,一定会办好。”
“娘娘圣明,奴才这就去告诉他一声。”
“你悄悄跟着他,以防他闹出事儿来。”
没过几天,满宫皆知恪妃心神衰弱到无法救治的地步,连皇后也不许她在身边伺候,只让她回宫去好生歇着。
恪妃本就消瘦,经历了夜夜噩梦之后,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身子全然不见好起来,反而瘦成了一把皮包骨。更有消息灵通的宫女、太监交相传递着一个骇人的灵异消息:恪妃是冲撞了兰贵人的魂灵,兰贵人夜夜去找她,这才让恪妃夜夜不得安眠,整个人消沉了下去。
兰贵人由宫女升为贵人,还曾有幸怀过皇嗣,最喜欢穿一身水红色加厚杜鹃纹纱袍,不知为何这几日,这件水红色杜鹃长纱总时不时在万寿宫的寝殿里闪现,或者是长久地被悬挂在梁柱之上,更有甚者,有人还听到了呜咽声,好像,好像是兰贵人发出来的。
吓坏了的恪妃求了各种神符来镇压住这股鬼气,人们又说因为兰贵人穿着红衣,法力太过强大,一时驱散不开。
恪妃的嗓子都喊破了,也赶不走那抹幽灵,只能夜夜点着烛火,但只要稍不注意,那长纱就会在万寿宫的某个角落出现。
如此持续了好几天,连一个完整觉都睡不好的恪妃萎靡不振,只好缺席了每日去皇后宫里的请安,只能趁着有日光照射进寝殿时,微微眯一会,一头浓密的长发竟大把大把地脱落。
纵然如此,皇上知道了此事,只说了一句“批折子很忙”,并没有去万寿宫瞧她一眼。
这天香琬前往养心殿陪皇上用了晚膳,两人相依着写了一会字,香琬看时候不早了,便向皇上行礼告别。
“这天儿完全黑了,你又怀着咱们的孩子,朕不放心你一人回去,要不这样,朕现在也没事,就陪你回景仁宫去。”
“万万不可,皇上政务繁忙,还是赶紧歇着吧,臣妾自己回去就好了。”
根本就不听她的话语,皇上大跨步走上前,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你是朕的爱妃,怀着朕的爱子,谁敢说你们不重要?朕惟有亲自将你送回去才心安。”
皇上这样固执,香琬也不好拒绝,只好任由皇上牵了手,两人并肩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香琬知道,皇上也听说了最近后宫的晚上颇不安宁的事情,不过皇上从不相信这些鬼神怪力之说,护送香琬,也是为了消解香琬心里的恐惧。
今晚的月亮呈月牙勾挂在蓝盈盈的天空中,月光清冷,斜照着宫里的一草一木。
顾虑香琬怀着孩子,皇上的步子比平时稍微慢了些,担心香琬冷,又特意给她加了一件披风,香琬则依恋地靠着皇上向前走去。
突然,皇上和香琬都听到一阵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这么晚了,不知是谁还在园子里溜达,想起那些传言,香琬畏惧地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将她紧紧拥着,两人追随着那脚步声而走去。
只见在他们的前方,一位瘦弱的女子穿着莹绿色的寝衣,披散着长发,赤着脚,气喘吁吁地向前跑着,香琬定睛一看,认出那是蛰伏在万寿宫多时的恪妃。
而她使劲向前奔跑的方向,竟然,竟然是偏僻的静和宫!
皇上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拳头紧紧地握着,“放肆,朕早就说过,静和宫是禁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她竟敢如此冒冒失失地前往,还这样衣衫不整,真是岂有此理!”
安抚地握了皇上的拳头,香琬只触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皇上别急,或许恪妃是有难言之隐,咱们跟上去看看,免得她出了什么事。”
“朕早听万寿宫宫人来报说她们主子最近神经衰弱,乱七八糟的药喝下来,变得这样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恪妃自顾自地狂奔着,推开布满蜘蛛网的宫门,她白皙的脚丫刚踏进庭院,就激起一层层灰尘来,那些尘土悄声爬上她的脚背,似乎要将她缠绕。
而在她的正前方,静和宫大殿的正门之上,赫然悬挂了一匹水红色杜鹃长纱,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是显得可怖。
似乎要摔倒般,恪妃趔趄着向后退了一步,孱弱的身子在那诡异的红色布匹前显得摇摇欲坠,“白兰,你给本宫出来!既然你不肯放过本宫,本宫不需要你去万寿宫,本宫亲自来这里找你,你若是真有那吓人的本领,你就出来!”
她的声音划破了夜的柔软,一切都变得聒噪起来,而这种聒噪只有她一人在费力付出体力,她前面的红布,后面站着的皇上和香琬都没有说话。
“本宫告诉你,是你自己不管用,喝了酒,就跌进池塘淹死了,酒是本宫送去给你的,但本宫没有害死你,你为何夜夜要来万寿宫向本宫索命?”
呵,白兰不会喝酒,为了迎合皇上,白兰只能小酌一两杯,而那天白兰被发现打捞上来之后,浑身酒气,明显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原来这酒是她恪妃送去给白兰,她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她没有害死白兰。
“本宫是皇家妃嫔,你活着的时候,见了本宫尚且要低三下四,更何况,现在已经死了,人形都没有,本宫还会怕你不成!”恪妃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似乎要逼得那红纱里的鬼显出身形来。
无奈,那长纱并没有发出任何言语,只是偶尔随着风向左或者向右飘拂一会儿。
再忍耐不了这熬人的寂静无声,恪妃大了胆子,走上前,用了扯下那水红色杜鹃长纱来,似乎要看看那里面究竟藏了谁。
上好的长纱被她紧紧地捏在手里,而静和宫里,自然什么都没有。
呵,香琬看着她这样疯癫的样子,在心里冷笑。
世上本没有鬼,鬼从来都长在险恶人的心里。
皇上用力击了两下掌,“来人啊,给恪妃点灯!”
周边的阴气太重,皇上这股阳刚之气的突然闯入,让恪妃猛然醒转过来,似是在刹那间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子,看着皇上和香琬,软软地跪了下去,“皇上,皇上,臣妾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恪妃还心思来这里赏风景、散心,这样,朕和嘉妃陪你进去看看,看一下,大殿里头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静和宫大殿曾被静妃放过一把大火,里面很多东西都保持着被烧后的残败模样,而且这里面的两个冤魂都和她有关,恪妃自然吓坏了,连连哀求:“臣妾方才是噩梦连连,才会说错话,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敢进去!”
不过吴公公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早命人上前推开门,又抬了两把椅子,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请皇上和香琬坐下了。
大殿内所有的烛火瞬时被点亮,瘫软成一团的恪妃被拖了进来。
她的身子支撑不住,只能伏趴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恪妃,抬起头来,说说看,你和兰贵人那些不为人知的渊源?为何她已去世这么早,你还对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