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无天日的万寿宫里,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从没有想过,到头来,竟是皇上和太后放了她出宫去。
宁贵妃冷然一笑,“皇上本欲杀了你已正宫规,这条活路,是香琬在病榻之上替你求来的,还望你多加珍惜,不要再妄求其他,日后不管这后宫里如何苍海沧田,都与你这民间女子无关。”
听宁贵妃说着,石琼梅的眼中闪过愧疚之色,“那板栗糕里搀了蟹黄粉,只吃一两块,也对肌体有害,到底是我害了她。”
“香琬此举的真正目的,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出了这道门,就不用再受这么多利欲的束缚,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石琼梅面对着景仁宫的方向,毕恭毕敬地福了福,又对着宁贵妃福了福,“贵妃娘娘,这宫中人情冰冷,并非进宫前父亲、母亲所说的,到处都是青云直上的机会,那座万寿宫虽然金碧辉煌,是宫外之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华贵,但每到夜幕降临,我只觉得害怕,不得不说,那段三人同行的日子,我曾以为你们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体会到过温暖,谢谢您,贵妃娘娘。”
“本宫和香琬确实是真心待你,尤其是香琬。”
“真心也罢,假意也罢,我都感谢你们,请你转告香琬,到底是我对她不住,如果没有我,或许她会比现在还快乐许多,我不该因为自己得不到,就去破坏别人所拥有的,更何况,她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好人。”
石琼梅害怕香琬得宠,于是指使小银子要置她于死地,差点让香琬葬身火海,后来她又嫉妒香琬得宠,嫉妒香琬身边的下人都比别宫的下人要贴心许多,一无所有的她看着景仁宫炙手可热,就连周启正和景春两口子也无时不关心着香琬,于是,心中那只叫嫉妒的恶魔逐渐吞噬着她的良知,一直依附在她的双手之上,驱使着她发了疯般去毁灭一切。
而不想,到头来,香琬还是不忍,借着自己的病痛之躯,求皇上放了她出宫去。
“这句道歉,本宫会替你转达到,也望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怜悯。”
点点头,脱下了高高的花盆底,脚上穿了绣花鞋,走在青石板上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民女石琼梅会在宫外,祝福贵妃娘娘和嘉妃娘娘。”
有时候,卸下对权力的追求,才知道踏实走路对很多高位之人,是一种奢侈。
阳光之下,突然起了微风,吹散了石琼梅的一头情丝,莫名的,有一种撕裂之美。
宫门次第打开,她坚定地向前走去,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
在她跨出门槛之后,高大的宫门又依次关上,宫外的繁华,宁贵妃只窥到了一角。
站了许久,鸢儿替宁贵妃紧了紧披风,“娘娘,起风了,这儿风大,咱们回去吧。”
“好,去景仁宫瞧瞧嘉妃。”
景仁宫里。
经过霍永庆细细地照料着,香琬已经能起身了,这会正在院落里看着小纯子修剪梨树和海棠树。
一眼看到宁贵妃走了进来,知道她这是将石琼梅送出宫去了,忙迎了上来,“臣妾参见贵妃姐姐。”
宁贵妃虚扶了她一把,与她一同走至屋檐下,看着宫人在院子里忙碌。
看她还是有些蔫蔫的,宁贵妃少不得要劝道,“休养了这么些天,本宫看你气色好多了,太过劳累必然失子,你也该收拾好失子之痛,尽心侍奉皇上,否则真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的爱意。”
“臣妾知道,只是今日石琼梅奉旨出宫,臣妾心里感慨万千。”
“如若不是你,本宫根本不会揽了这送她出去的活儿,你对她,仁义尽致了。”
感激地看宁贵妃一眼,“臣妾多谢贵妃姐姐成全。”
“人是送出去了,一来她父亲远在青海,石府已经人去楼空,再者石氏家族没落,其他家人到底不敢靠近,因而也没人来接她,当真是可怜的人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道,只讲究一个利字,石氏家族因为石琼梅犯错,在当朝不会再出妃嫔,她母家的人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肯前来接应她?若是放在从前,她是妃位,或许还有巴结的人。”
“你说的是,本宫看着她走出去,不知怎的,不仅没有伤感,反而是羡慕,羡慕她终于从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解脱出去了,虽没有了往昔的荣华富贵,但到底乐得轻松自在。”
面上微微笑着,“臣妾求皇上这样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石琼梅是可恶,而且是万般可恶,说到底也是可怜之人,不像姐姐和臣妾,能够亲自抚育着福全和玄烨,究其根本,要比其他人幸运许多,她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因为一无所有,太过恐惧就会反噬善良。”
“你能这样想,本宫很欣慰,正是因为你我拥有得多,所以才不敢失去,身上覆着的东西太多,不像她,走出去了,就连宫外的空气也是新鲜甘甜的,所以本宫羡慕她。”
交握着宁贵妃的手,热切地看向她,“贵妃姐姐送了石琼梅出宫,倒好像有许多感慨,姐姐无需这样,还是那句话,姐姐放心大胆地走,有妹妹在背后,看着姐姐护着姐姐。”
宁贵妃将身子凑近她,温馨一笑,“你我携手,总不会太过凄凉。”
本来心心念念地盼着肚中的孩子,不想却遭此变故,巨大的伤痛过后,香琬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现在的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勇敢,尽管知道皇后那里对她还是虎视眈眈,但她毫无畏惧。
因为害怕,就必然会失去更多。
两人正在说话间,绣珠黑青着眼眶从里间抱了一叠衣服出来,看到宁贵妃和香琬都在,放下衣服,突然走到两人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香琬疑惑地看向她,出声问道:“绣珠,怎么好端端的跪下了?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