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作者:梨咩咩      更新:2020-03-31 00:15      字数:4197

“小姐,绣珠有罪,如若不是绣珠一直请求小姐替周大哥和景春姑姑讨回公道,或许小姐就不会孕中焦虑而失去腹中孩子,自周大哥去世之后,奴婢总觉得神情恍惚,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心理牢笼去,这一次,奴婢眼睁睁地看着小姐为了失去的皇子,为了枉死的周大哥和景春姑姑如此伤神,这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不该一意孤行,所以才会铸下如此大错,奴婢实在难以心安,还请小姐允许,允许奴婢前往宝华殿带发修行,日日跪在佛祖面前忏悔奴婢的过错,为小姐和三阿哥祈福。”

说到最后,绣珠已经是泣涕涟涟,哽咽到不能言语,只能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听到她这样说,香琬心痛不已,走上前,想要搀扶起她,却又将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之中,“绣珠,你这又是何苦,本宫从来没有为这事怨过你。你还年轻,怎可就此带发修行?”

如果周启正从没有出现在绣珠的世界里,或许绣珠还是那个天真烂漫,对宫里的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宫女,只可惜,阴差阳错,绣珠一心爱慕周启正,到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周启正娶了景春,又眼睁睁地看到他们两口子如苦命鸳鸯一般丧命。

从发誓终身不嫁,到现在要求前往宝华殿,世事沧桑,早已磨损了绣珠那颗正值芳华的心。

香琬定睛望去,她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嘴唇樱红,而唯有那双大眼睛,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奕奕。

“小姐待奴婢很好,从小到大,从没有因为奴婢卑微的身份而嫌弃过奴婢,可是,事到如今,奴婢已不配在小姐身边伺候,还请小姐允准奴婢的心愿,宝华殿日日香火缭绕,奴婢会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为您和您身边的人祈祷,祈求神灵能保佑您一生平安,这也是奴婢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了。”

“你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送给本宫,又是父亲亲自送到宫里来伺候本宫的,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总想着要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现在竟滋生了这种想法,你让本宫怎么忍心放你去宝华殿那种凄清冷落的地方?你可要知道,带发修行是要斩断六根,心地清净的,本宫实在不愿你去受那种苦。”

绣珠自然知道香琬心中待她是真的好,但一听到风光嫁人的话,绣珠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她沙哑着嗓子说道:“自从第一次无意中跌入周大哥的怀抱,自从周大哥被陷害致死,绣珠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嫁人二字,奴婢无能,从今往后,不能再护着小姐的周全,还请小姐原谅。”绣珠说罢,便长跪不起。

看得出,她是去意已定,泪眼朦胧地看着跪在地上瘦弱的人儿,香琬也知道,宝华殿是这后宫围墙之中,唯一能踏出红尘的干净之地,绣珠早已厌恶世俗,或许去了那里,能让她得到心灵的解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整日疲于应付,那样或许能让她获得重生。

还想要说些什么,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香琬伸出的手默然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尖长的指甲嵌着手心,感受着一阵阵疼痛。

身后的云珠看到绣珠如此这般寥落的模样,鼻子一阵发酸,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能用帕子悄悄抹着眼泪,宁贵妃见此情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香琬,你放她去吧,这丫头已受了太多情劫的煎熬,去了,她还能好受些。”

宁贵妃说的不错,绣珠虽只是一介身份卑微的丫鬟,却也有自己的情爱所向,她这个样子,香琬想起遥远的前朝,曾有人这样形容红尘滚滚之中,来来往往的男女所产生的纠缠情愫。

他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情是死结,凡人难解。

看来,除了就此了却绣珠的心愿,再别无他法。

香琬沉重地点点头,算是允诺,“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吧,本宫替你安排就是,如若将来想要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本宫在景仁宫等你。”

“奴婢多谢小姐,多谢贵妃娘娘,两位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永远铭记在心。”

宁贵妃见主仆两人分别在即,一定有话要说,又注意到云珠不住看着绣珠,便留了她在景仁宫与绣珠话别,自己独自一人回了钟粹宫。

宝华殿那边,只需香琬差人前去说一声即可,香琬放心不下,又细细嘱咐了绣珠一些其他的事情,这才回了寝殿稍作休息。

绣珠一直是香琬的贴身丫鬟,本来是负责香琬的梳妆打扮和衣服的保管,现在骤然离开,也只能将这些贴身的活儿一股脑交给了润芝。

“春夏换季时节,娘娘最贪凉,你早早就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到院子里去晒晒,时时为娘娘挑选一两件好看的来穿,虽说夏日的阳光毒辣,但早上和晚上还是要罩一件外衫的,对了,这些首饰都是娘娘经常佩戴的,你就贴身收着,但凡是样式复杂的,你可拿去叫红罗姑姑收在库里,娘娘不喜欢华贵,只要简单美观即可,以后来了新的梳头丫鬟,你将我的话转告给她。”

“绣珠姐姐说的,我都记住了,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娘娘,还请绣珠姐姐安心。”

听得绣珠在外头一件事一件事细细地交代给润芝听,润芝则乖巧地点头,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倒叫香琬想起了从前在佟府时,绣珠那样爱笑的模样,后宫生活仅仅过去了两年,绣珠已变成这样,且即将要离开香琬,去到宝华殿,这怎能不让香琬倍感伤心?

胡思乱想之间,全是绣珠前前后后性格的转变,哀婉着,叹息着,一行行清泪从香琬的脸上蜿蜒而下,害怕被进来伺候的人看到,近来景仁宫里处处落寞,她不想再增添几分,于是只能背转身朝向里面躺着。

绣珠去了那里也好,再不用像在这景仁宫里,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就会触景生情,常常伤感不已。

送走绣珠的第三天傍晚,香琬坐在外间绣花,低头做着手上的活儿,情不自禁轻轻呼唤了一声:“绣珠,给本宫倒茶来。”

伸出去的手,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穿着樱粉色宫装的女子轻笑着走进来,却有一只轻巧的描金茶杯被重重放在她的手心之中,诧异地抬头,却见到皇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皇上?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香琬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全然已忘记绣珠不在身边的事实,一抹失落在不经意间划过脸庞。

亲热地将她扶起来,坐回原位,“你身子才刚好,就急着向朕行礼,也不怕累着自个儿。”

“皇上疼爱臣妾,臣妾可不能恃宠而骄,还是得依礼行事才好。”收起方才的情绪,脸上带了轻笑。

“朕听闻你身边的绣珠太过伤心,自请去了宝华殿,那丫头模样好,性子又好,就是栽在一个情字上面,朕知道你心里难受,近来宫里事情多,你又刚失了孩子,朕总想着弥补你一番,这才前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自朕登基以来,各方改革顺利,近几年风调雨顺,国家安康,但朕还从没有出游过,这一次朕已经请示过了皇额娘,要带着你去巡游江南一带地区,朕要与你携手共看江南美景。”

不想皇上会突然想起这事来,香琬的脑海中立马浮起了一连串关于江南之地的诗句。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露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枕上是仙乡。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想到最后,香琬禁不住动情地吟诵了一句:“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皇上听她这样深情,重重地握着她的手,深邃的双眸中有星星亮光闪过,“对,朕只是想与你一同,暂且远离这京城的纷纷扰扰,去赏自然之风,听自然之乐,只有朕与你,好不好?”

眼中因太过欣喜而含了热泪,将头轻轻靠在皇上的胸前,“皇上,原来您一直记得您无意中说过的这句话,臣妾从未去过江南,但只听一听皇上所说,就已是意念中的最美江南。”

“朕不要你只是听一听而已,一定要带你亲自去看一看的,答应朕,等从江南回来之后,朕与你,都要忘记这所有的前尘纷扰,为了咱们的孩子,为了身边亲近的人,咱们都要撑起精神来,淡看风起云落,好不好?”

点点头,凑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臣妾听皇上的。”

“对了,此次巡游,朕还想着,你一向与懿宁交好,朕就带着她一同前往,还有娴妃乖巧,叶嫔又是刚从冷宫中放出来的,是该跟着出去散散心,说到底,她尽心尽力地侍奉赫贵人,也是有功之人。”

皇上此次出游,能征得太后的同意已是十分不易,自然不能只带着香琬出宫去,太后最不喜宠妃独占恩宠,多带几个人也是好的。

“这些事,臣妾全听皇上的。”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但你要记住,朕最想要你,陪伴在朕的身边,朕要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河山。”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过皇上与香琬此时相依相偎在一起,气氛极好,香琬不好将疑惑提出来。

直等得皇上要带众位妃嫔巡游江南的消息传遍了六宫,钟粹宫、景仁宫和永和宫等忙忙碌碌地准备了起来,惟有坤宁宫丝毫没有动静。

听说是皇上挂念着皇后抚育小格格辛苦,近来身体欠佳,因而特许她不必跟着前往,恬贵人伺候皇后很是妥帖,皇上平日里看在眼里,便命令她留在中宫伺候。

慈宁宫的太后感染了风寒,不便参加这次盛大的出行。

太后不去,皇后也不去,似在情理之中。

而只有香琬明白,皇上是对那晚恪妃所说的话念念不忘,不管是不是恪妃大难临头胡乱咬人,还是皇后有意为之,但这件事,总归是在皇上心上落了一个抹不去的疑影。

如若不是这样,宁贵妃和香琬同样抚育着二阿哥和三阿哥,皇上也带了她们出去。

这次不许她跟着,无非就是暗暗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要她以后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来。

一想到能暂时出宫去,还是历朝历代的大文豪用笔墨大肆赞扬过的江南地区,香琬之前的阴郁心情被一扫而光,有时也亲自看着他们忙碌,距离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得了香琬的吩咐,红罗马不停蹄地指挥着宫人们收拾着行装。

就在出宫的前一天,一直在慈宁宫里养病的太后却吩咐苏嬷嬷来请了香琬前去叙话。

一进慈宁宫的寝殿,香琬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可见太后这次病得不轻。

款款行至太后床前,行了礼之后,只见太后的病榻前立了一个小宫女,捧了一碗药,准备服侍太后用药。

面对这种情景,香琬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于是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毕恭毕敬地将药递到太后的面前,福了福,轻声说道:“臣妾恭请太后娘娘用药。”

太后打量着看了她一眼,这才伸出手去接那碗药,皱了皱眉,挣扎着将苦涩的药汁喝下。

一见太后喝完了药,香琬忙折转身,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漱口茶,一手奉给太后,另一只手极快地用小盂盆接住太后轻轻吐出的水,再奉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热毛巾,捧了蜜饯站在一侧,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她还是当年的小宫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