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恬贵人不是最喜欢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吗?那就自己去验证一番,或许在咸福宫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你还活得好好的,你就会相信,那些说法根本就不成立,吴良辅,给朕将这个满嘴胡言的女人带下去,立即安排她搬离承乾宫!”
吴公公应召走进殿里来,不由分说拖走了还在呼喊着“皇上恕罪”的恬贵人。
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口气,恬贵人太过自不量力,连皇后都没敢说话,她又是何必,她这样一来,皇上借机处置了她不说,而且分明是杀鸡给猴看了。
皇后见一计不成,不得不说上一两句,于是低头抚了抚毛躁的鬓角,缓缓出声:“皇上,恬贵人只是将自己这些天所听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她进宫也有两年时间,殷勤地侍奉在皇上左右,皇上方才那样严惩她,臣妾觉得是有些苛责了。”
有意无意地瞥皇后一眼,“皇后治理后宫向来仁德,所以才会纵容出这样随意相信道听途说来的言论,再言之凿凿地宣之于口的恬贵人来,朕替你处置了她,你以后管理后宫会更顺手些,对了,朕已决意迎娶芙儿的事儿,若是你们之中再有人胆敢说她的不是,那朕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十分辛辣,将皇后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竭力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皇上,您不能因为她要进宫,就不给臣妾们活路啊!难不成她都是对的,臣妾们说上一两句也是错的?”
“皇后少说两句吧,咱们的皇帝现在眼里哪还有什么伦理道德和夫妻情深?全是那十一福晋了!皇帝,莫非你也要重蹈先帝的覆辙吗?”太后对着皇上怒目而视。
众所皆知,先帝皇太极当年先是迎娶了现今的太后为庄妃,在那之后,时年二十六岁的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也就是太后的姐姐因为丧夫进宫疗伤,不想一朝被先帝选中纳为妃嫔,且极受恩宠,听闻先帝在册封五大福晋时,封为关雎宫宸妃,为四妃之首,仅次于她们的姑母哲哲,后来生下皇八子时,先帝为表庆祝还曾大赦天下,意欲立皇八子为太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的天子之位来得极其不易,皆因海兰珠太过受宠的缘故。
因着对前朝那件往事的忌讳,可想而知,太后对皇上现在的此番举动有多反对。
“皇额娘忘记了,元妃娘娘是皇阿玛最心爱的女人,只要能留心爱的女人在身边,此生足矣。”
皇上这话气得太后一口气没呼上来,紧接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严厉喝道:“皇帝,先帝是爱她,可是她却日渐沉溺于权力的争夺之中,你可知若是咱们没有扳倒她,现在身居龙位可就不是你了,咱们娘母俩还不知是何境况!之前的那种险境,你也曾深陷其中,你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当真是哀家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废了吗?”
“皇额娘嘴里说的天下,朕现在已经有了,朕只想保护她。”
“她董清芙还在孝期!皇帝一口一口一个要接她入宫来,这是想做什么呢!”终究不忍看太后这样嘶吼下去,香琬走上前,轻轻替她抚着胸口,从苏嬷嬷手中接过茶盏,服侍她喝上几口来润润嗓子。
年轻而率性的皇帝负手而立,走到大殿门口,沉吟了半天,这才转过身,定定地说道:“那就等她孝期结束了,朕再迎娶她入宫!”说罢跨步出了大殿。
“皇帝!”
“皇上!”
在座的众位妃嫔与太后一起喊出声来,却再不见皇上回头。
劝说无效,且皇上似乎根本没有闲暇顾及众位妃嫔的心情,皇后灰败了脸,急匆匆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宁贵妃同样精神恍惚,由鸢儿扶着回了钟粹宫。
不多一会儿,慈宁宫里就只剩下了香琬在一旁服侍太后。
“哀家早就说过,嘉妃你是皇上的解语花,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亲自捧了补药给太后奉上,香琬眼角带了泪花,“臣妾无能,只是太后娘娘知道皇上的,依着皇上的性子,若是决定了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臣妾实在无能为力。”
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这种时刻,她们两人交握着手也算是一种相互安慰。
“好孩子,别哭,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皇后和宁贵妃心里同样委屈,皆因那董清芙进宫来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但方才你也看到了,皇后心思不深,愚蠢地将恬贵人推了出去,宁贵妃胆小怕事,知道皇上这样做不对,也不敢劝上一两句,只顾着自己伤心了,也只有你,还有心思留下来照顾哀家。”
本以为太后刚才只顾着生气,不想同时也将殿里众妃的表现尽收眼底,不愧是天下人称道的孝庄太后。
“皇上惹怒了太后娘娘,臣妾必得留下来服侍,以消解太后娘娘心中的不平,还请太后娘娘息怒,一定要以凤体安康为重。”
无奈地笑笑,“哀家的这个儿子,哀家怎么可能会不知晓他的性子?对于董清芙入宫的事,你怎么看?”
“太后娘娘,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他若是执意迎娶那董清芙,臣妾只能听从,臣妾不愿看到皇上这样失态,或许那人进宫了,皇上就不会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了,君心定,天下才能安定。”
自古多少宫廷秘事由此而来,该做的不该做的,宫中之人所在意的只是那一时的流言蜚语,等过了那一阵,那些风言风语也便烟消云散了,皇上要是执意大着胆子去做,也便做成了。
“你这是心疼皇帝呢,哀家方才那样,也只是给皇帝敲敲警钟,警告他不许太过宠爱董清芙,至于其他的事情,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了,来日还要靠着皇帝来颐养天年呢!”
不想太后的心里早已默认了皇上的决定,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太后娘娘,臣妾在此替皇上给您赔不是了,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再生气,气大伤身呢。”
示意苏嬷嬷虚扶了她一把,太后的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哀家的这个儿子,做任何事都非要顺遂了他的心愿才好,自小就是这样,哀家知道他的脾性,也就犯不着跟他置气。”
用帕子按压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香琬不无感慨地叹道:“太后娘娘,您宁愿自己心里不好受,也要顺着皇上,是因为您疼爱皇上,所以才会这样宽容,臣妾自愧不如。”
“嘉妃,你是女人,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董清芙进宫?别人都竭力反对她进宫,而你却默默站在皇帝这一边,无非也就是因为你一片痴心爱着皇帝,肯迁就他。”
无力地点点头,爱,这个神奇的字眼,能够化解所有的隔阂。
“你听哀家一句话,无论将来那董清芙如何受宠,你要好生抚养玄烨长大成人,现在的董清芙一如当年的元妃,恩宠过头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未必能承得了这么多福气。”
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是指元妃的儿子早夭的事情,说起这种不吉利的事,香琬心里有些畏惧,低低地喊了一声:“太后娘娘。”
将她害怕的神情尽收眼底,太后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她董清芙嫁入王府那么多年,未生一子,差点让襄亲王这一脉断了香火,可见并不是有福之人,哀家量她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老天最看重正道之人,逆行之人总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才更应该沉得住气,好好待在你的景仁宫里,将玄烨教育成材,终究是你嘉妃的人生大事啊。”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玄烨在逐渐长大,臣妾会亲自教导着他的功课,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这才转怒为喜,欣慰地拍了拍香琬的手背,“哀家就暂且等着看她进宫来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本已是嫁入王府的人了,恬贵人说得不错,做了寡妇的人,本就不吉利,她不仅不躲起来,还敢如此不安分,净给哀家找麻烦。”
“靖太妃娘娘那里……”
“她是一定要来哀家这里闹一闹的,当时为了让哀家给襄亲王指婚的事情也是在哀家面前费尽口舌,皇帝此举,她一定觉得羞辱无比,不来闹一闹怎么甘心呢?来便来吧,哀家迎着就是。”
经过皇上方才那样一顿闹腾,又说了这一会儿话,太后的脸上显出倦色来,香琬乖觉,忙轻轻替太后捶着肩膀。
苏嬷嬷吩咐小宫女将那散落在地的佛珠一颗颗捡起来,用盘子捧了去内务府,要他们重新用丝线串起来。
太后闭了眼不再言语,慈宁宫里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尽管恬贵人大哭大闹,皇上圣旨已下,无人可违抗,吴公公派人监督着她收拾了一应物品,当天就由承乾宫搬到了咸福宫。
香琬本来以为只是恬贵人的话惹怒了皇上,却不想在恬贵人搬离了承乾宫的第二天,皇上就派了内务府的人前去进行精心的修缮。
承乾宫是紫禁城后宫宫殿建筑群之精华,和坤宁宫、景仁宫不相上下,而承是被人捧着、接着的意思,乾则是天之意,承乾宫宫名寓意丰富,皇上在这种时候重修承乾宫,无非就是为董清芙日后进宫做准备。
正如太后所言,董清芙入宫的事情,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先是听说了皇上竟有此等想法的靖太妃到慈宁宫大哭大闹一通,回府之后,又搞了一处悬梁自尽的大戏出来,惊得皇上和太后连连赏赐了奇珍异宝,这才勉强平息了她的怒气。
后来是皇后知道太后默许了皇上迎董清芙的事情,本来盼着太后能阻止皇上行为的皇后怒不可遏,竟然不顾身份,前往慈宁宫质问太后的不作为,激烈的争吵之后,皇后拂袖而去,至此,皇后失了和太后保持面上的平和,连她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亲情也被彻底用力扯断。
夏天过后,是枯燥而沉闷的秋冬之季,十一月份,红罗在宫外产下了她和霍永庆的第一个儿子,除了送去大手笔贺礼之外,香琬还亲自为红罗和霍永庆的孩子取名为霍志新,以期这个孩子为他们夫妻二人带来全新的荣耀。
因为宫里每年的正月都是最忙的时候,红罗记挂着香琬身边仅有润芝和芬儿两个小宫女,因而出了月子没几天,就不顾香琬的反对,执意回了景仁宫,亲自料理着香琬的生活起居。
不过,这一年的正月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反而因为皇上整日不露面而显得无比寥落,日渐沉寂下去的皇后窝在坤宁宫里日日陪伴着旻玉格格长大,逐渐开始不愿过多插手六宫事宜,宁贵妃做不了主,请示了太后之后,所有的宴席都是草草而过。
等开了春,长春宫里的娴妃平安产下皇五女,皇上取名为如雪,一月之后,如雪格格的满月礼还算热闹,宫里之人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因而都搜集了自己宫里的珍品给娴妃送去作为格格的贺礼。
这一天是六月十六日,香琬如往常般为孩子们赶制着秋季的换季衣裳,却见皇上的身后带了吴公公,主仆二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一见皇上进来,香琬放下手上的活计,面上含了笑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起来吧,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在这里做小女工呢?”皇上笑着将她按坐到凳子上。
疑惑地瞪大眼睛看着皇上,“什么日子?臣妾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呀你,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都不记得,四年前,朕正式册封你为朕的嘉嫔,那一天正是六月十六日,还是皇额娘亲自选的双六好日子呢!”
只听说他最近一直忙着布置那边的承乾宫,又忙着为了董清芙,和朝臣打嘴仗,其他妃嫔基本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不想还记得这件小事,瞬间觉得眼角湿湿的,忙使劲忍住了,“要不是皇上提醒,臣妾还真的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臣妾多谢皇上挂念!”
从吴公公手中拿过锦盒,轻轻打开盒子,一对用红绸包裹着的赤金孔雀雕花手镯出现在香琬的面前,皇上刮了刮她的鼻子,“怎的后来跟朕越来越客气了?看看朕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香琬自然认得,这是自己昔年的旧物,只不过旧物新送,别有一番滋味。
这镯子还是香琬当年和皇上怄气,一气之下扔在地上摔坏了的,当时红罗一阵唏嘘,连忙捡起镯子,送去了内务府修理,后来因为事情多,取回镯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现在镯子竟到了皇上的手里。
“皇上是怎么拿到臣妾的这对手镯的?”香琬惊喜地问道。
将镯子套到她的手腕上,得意地欣赏着那澄亮的色泽,“是朕几年前去内务府正好看到他们拿着手中的镯子修整,朕认出这是你的东西,便叫他们修好之后送去了朕那里,昨儿一早朕想起这事来,好不容易翻出来,又吩咐他们炸了一遍,看着颜色还不错,特意给你送来,就当是一件小礼物,嘉奖你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地跟在朕身边,为朕生儿育女。”
手指抚着那几乎和新镯子成色一样的赤金孔雀雕花手镯,面上浮起喜色来,“臣妾多谢皇上,皇上有心了,臣妾惟有吩咐小厨房为皇上做几道美食,以此来略表臣妾的谢意。”
皇上爽朗一笑,坐下来悠然地品着香茶,“朕最贪吃你宫里的膳食,记得温上一壶酒,朕要与你喝几杯以表庆贺。”
满面笑意地躬了躬身子,“臣妾遵旨,皇上稍等片刻。”
“哎,再叫红罗摆了书案出来,朕待会要临摹字帖,你来研磨。”皇上说罢还不忘补充上一句,“朕今晚歇在你这里。”
娇滴滴地回眸一笑,“皇上的话,臣妾记下了。”
等香琬去了小厨房,柔仪正巧带了玄烨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皇上在,极其高兴,嘴里喊着“皇阿玛”,双双扑进皇上的怀里。
“皇阿玛好久没来陪女儿玩了呢,柔仪好想皇阿玛。”
玄烨此时已经两岁有余,早不安分地爬上皇上的膝盖,跟着柔仪不住嘟囔着:“玄烨要皇阿玛经常来景仁宫,还要皇阿玛和儿臣一起玩。”
怜爱地抚抚他们的头,皇上满口答应,“好好好,等皇阿玛忙过了这一阵,就时常来陪你们两个小机灵玩,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玄烨孩子气地鼓起掌来,逗得皇上笑不拢嘴。
吩咐红罗制定了中午的午膳菜单,不忍心打破他们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香琬倚了门框站着,默默看着他们黏在皇上身上。
眼前这温馨的一切都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