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远居咸福宫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她的性子还是如此莽撞,没有丝毫改进。
坐在最上首的皇后自然也将这一切落入了眼里,只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头转向别处,低声交待了坐在下首的宁贵妃一些事情。
如此寒暄了一阵,皇后见再无大事,便吩咐众妃散了。
香琬跟随众人起身行礼,整了整裙摆,缓步出了坤宁宫,由红罗扶着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只听得身后传来董贵妃的轻声呼唤:“嘉妃,清留步!”
驻足,转身,见董贵妃带着樱娆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贵妃娘娘安好!”
一双略显瘦弱的手将她搀扶起来,董贵妃的脸上带了些羞涩,“嘉妃不必多礼,一年前,本宫进宫来求见太后娘娘,那会儿境遇很是不好,还是嘉妃对本宫处处加以照拂,本宫才有心劲撑下来,嘉妃对本宫有恩,本宫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面上含了笑,“区区小事,不劳贵妃娘娘挂怀,不过是臣妾的举手之劳罢了。”
这会离得近了,香琬才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一进宫就享着皇上给予的至高无上的尊贵,昨日是晋封大典,晚上就奉旨前往养心殿侍寝。
在皇上的心里,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受了极大的委屈,自然是处处加以关怀、抚慰,因而今日的董贵妃比起一年前来说,面色好了许多,只是到底是身子骨弱着,面上还是带了一丝苍白。
“本宫与你是同一届秀女,又都是汉臣之女,能有幸共同侍奉皇上,本就十分有缘,你又是知情达理的主儿,本宫很喜欢你,日后咱们姐妹之间能多多走动才好。”
“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臣妾瞧着,娘娘的气色比起之前来说好多了,太医院里有很多滋补身子的方子,娘娘可以差人前去要一些来药材来,细细地熬煮好了,暗示喝下,身子一定会好起来。”
掏出帕子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了两声,“多谢嘉妃关心,皇上说过要传太医来为本宫把脉,只不过这身子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得慢慢治,也急不来。”
她冲香琬轻轻一笑,犹如一碧万顷的平静水面上微微激起的一层涟漪,动静不大,却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
此时,落在后面的宁贵妃等人与皇后说完了话,这会儿正巧朝这边走来。
跟在宁贵妃后边的恬贵人看到董贵妃与香琬亲密地交谈着,鼻子冷冷一哼,走至董贵妃的面前,草草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昨日才入宫,是咱们后宫的新人,今日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怎么穿得如此清淡?”
以柔弱示人的董贵妃能感觉到她语气的不善,不欲与她争辩,淡淡地应了一句:“皇上喜欢本宫穿碧水青色的衣裙,本宫既然是进宫来服侍皇上的,自然要以皇上的喜好为主,恬贵人有心了。”
恬贵人眼珠轻轻一转,阴阳怪气地笑出声来,“贵妃娘娘说的是,只不过嫔妾还有一种理解,是不是娘娘觉得自己算是新人也不劝算是新人,因而不好意思穿红戴绿呢?嫔妾听说,贵妃娘娘虽然初初进宫,但不知为何倒要比嫔妾大上两岁呢?”
在董贵妃进宫之前,皇上就已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董贵妃此番进宫是改嫁给皇上的事情,恬贵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提起来,不仅董贵妃面上显出尴尬来,就连宁贵妃也听不下去她这极具挑衅的话语,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不动声色地将董贵妃往身后拉了拉,香琬清了清嗓子,乜斜恬贵人一样,“贵妃娘娘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那是贵妃娘娘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贵人来操心,本宫劝恬贵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昨晚宴会上,皇上早早就带了董贵妃离席,这本就激起了恬贵人的妒火,不想就连香琬也帮着她,恬贵人见此,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嫔妾知道嘉妃娘娘最擅长于左右逢源,原先与宁贵妃娘娘交好,现在又攀附上了新进宫的贵妃娘娘,怪不得这些年来颇受皇上宠爱,嫔妾真是佩服!”
见惯了恬贵人冲动之下的愚蠢模样,香琬转过身,暗示董贵妃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董贵妃微微一笑,压根就不给她任何回应,“本宫是贵妃,自然该与众位姐妹多加亲近,何来恬贵人嘴里的攀附之意?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这会还要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先行一步。”
说罢朝着宁贵妃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样无趣,恬贵人的主动出击并没有得到董贵妃的回应,她心下更是气愤,悄声跟在董贵妃身后,紧走几步,竟然狠狠踩住了董贵妃的裙角。
来不及阻止,只听得“撕拉”一声,董贵妃身上上好的衣料被生生撕下了一条,那纯手工刺绣而成的衣裙瞬间极不美观起来。
“贵妃娘娘恕罪,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恰好跟您一路,只顾着低头走路了,没看到您的衣服……”恬贵人后退一步,故作惊恐地道歉,实则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恬贵人怎么如此不小心,这是皇上新赏给我们娘娘的衣裙,还想要穿着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呢,这可怎么如何是好?”樱娆在一旁替她的主子揽起裙摆,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深深地看恬贵人一眼,董贵妃风轻云淡地嘱咐樱娆:“无妨,这儿离承乾宫不远,你随本宫回去换一身衣服就是,恬贵人,下次走路小心些。”
樱娆看她主子并不恼,也就收起了抱怨,跟在董贵妃后面,急匆匆地回了承乾宫。
“恬贵人太过鲁莽了,方才那出戏,实在太假。”香琬不悦地出声。
不想如此过分的举动,董贵妃也不想跟她计较,恬贵人这是自讨了个没趣,现下又听到香琬的埋怨,自然不开心,忍不住争辩道:“嘉妃娘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先是嫁给了襄亲王,又厚着脸皮嫁给了皇上,竟然还能凭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争得贵妃之位,嫔妾尚且不服,嘉妃娘娘倒能与她谈笑自如,嫔妾真是佩服。”
“皇上喜欢的人,你恬贵人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到皇上面前说去,若是皇上知道了今日在这里,你对贵妃娘娘大不敬,又对本宫处处排揎,你猜猜看,皇上会怎么处置你?还是你觉得你的咸福宫不够冷清?”
一提起皇上和她之前受罚的事情来,恬贵人心里害怕,满腔怒火立即消了下去,垂头丧气地低了头,唯唯诺诺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呐出一句“嫔妾……”
“本宫并不是有意维护,只是皇上力排众议接了贵妃娘娘进宫来,咱们做妃嫔的,只能顺从,不可置喙皇上的决议,恬贵人还是好自为之吧。”香琬低声训斥完,不愿再看她,与宁贵妃转身离开。
紫禁城的天儿,每到秋季,都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不,刚用过午膳,外面就又下起雨来。
香琬叫小纯子去上书房给玄烨和柔仪找了一些字帖来,趁着下雨外出玩耍不便,就命他们趴在桌子上描起字帖来。
临近傍晚那会,去内务府领了月银的红罗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边掸去外衣上的雨水,边说起一桩事来,“娘娘,皇上罚了恬贵人宫里一个月的月银,她身边的娜兰去领钱,江公公说是皇上的命令,只叫她两手空空,拿着皇上的口谕回去向她主子复命。”
“消息传得这么快?”香琬讶然地抬头,在这宫里,虽说外人看起来是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实际上每件事都需要支出银子,一下就扣掉一个月的,那咸福宫的日子可不好过。
红罗点点头,“听说董贵妃娘娘前往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嫌她去得迟了,就没见她,董贵妃娘娘一时半会不敢走,就在院子里跪着,一直跪倒中午那会,后来又下起了雨,太后娘娘也没叫她进去,跪得时间久了,不知是不是身子太过孱弱的缘故,董贵妃娘娘竟然在外面晕了过去,还是皇上亲自去抱了她回宫去,大概是身边的人提起恬贵人冲撞了董贵妃娘娘的事情。”
本以为只要答应皇上接董贵妃进宫,这宫里的日子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风平浪静,不想还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不出席册封大典也罢了,董贵妃亲自去请安,也坚决不见她,可见太后对她有多不满。
“她请安去的迟了也是恬贵人踩坏了她的裙子所致,她怎么不向太后娘娘解释一番?”
“太后娘娘怎么肯听?无非就是皇上忤逆太后娘娘的旨意,非要封她为董贵妃,太后娘娘是气急了,这才不愿见她。”
“你说的是,太后娘娘早就知会皇上,要皇上封她为嫔或者妃子即可,不想皇上性子倔强,执意要将她封为贵妃,也难怪太后娘娘会生气。”
红罗走上前帮两个孩子研着磨,无奈地叹息一声,“唉,贵妃娘娘倒是进宫了,可惜这宫里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喜欢她,奴婢还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如此排斥过哪一位娘娘,奴婢瞧着,贵妃娘娘以后的路,也不好走啊。”
赞同地点点头,“皇兄娶弟媳,本就是违背伦理道义之事,太后娘娘是重礼之人,不接纳她是正常的。”
“娘娘对贵妃娘娘很是尊敬呢!”
“本宫只是看她孤苦伶仃,不愿意皇上为难罢了。”
主仆二人随意地说着,又见小纯子走进殿里来,觑着香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启禀娘娘,皇上今晚留宿在承乾宫。”
意料之中的事情,无需表现得太过惊讶,香琬头也不抬,朝着小纯子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生怕香琬会不高兴,“娘娘,贵妃娘娘是身子不舒服,皇上大概是放心不下她,所以才……”
“新人入宫,皇上免不了要分出精力来,这点小事,本宫怎么可能会看不开?玄烨和柔仪写了好一会字了,也饿了,你去吩咐小厨房摆饭。”
红罗再三确认她没事,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是”。
第二天早上,皇上一下朝就宣了香琬前往养心殿。
不知所为何事,香琬不敢怠慢,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径直养心殿,殿里已有皇后、宁贵妃和董贵妃三人。
还未来得及向皇上、皇后行礼,就见皇上满脸铁青地吩咐她落了座。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只听得皇上发怒道:“皇额娘信任你们,交由皇后治理后宫,又叫宁贵妃协理六宫,可是朕看你们根本就将手中的权力当做儿戏了!眼睁睁地看着宫中之人以下犯上,却不闻不问,竟敢在一旁冷冷地旁观着,若真是这样,那朕要你们两人做什么?”
听得皇上语气十分严厉,皇后和宁贵妃早坐不住,齐齐跪拜在地,“臣妾有罪,皇上息怒!”
“你们是有罪!朕早就说过,不许宫中妃嫔妄议芙儿之前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将朕的旨意晓谕六宫?芙儿现在已进了宫,身居贵妃高位,还要受一个小小贵人的奚落,而宁贵妃你当时就在一边站着,竟然视而不见?朕问你,你是何居心?”
之前皇上因为宁贵妃闹小性子,疏远过她一阵子,但从未这样当众呵斥过,因而宁贵妃听了她的话,脸色早就因窘迫而变得青一阵白一阵,“臣妾有罪,还望皇上恕罪!”
再坐不下去,香琬忙起身行礼,“皇上,恬贵人素来口无遮拦,贵妃姐姐不知她会突然如此,一时没来得及阻止,还请皇上不要生贵妃姐姐的气。”
“那皇后呢?恬贵人日日跟在你身边伺候,怎还是如此德行?”
“皇上,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导恬贵人,还请皇上不要为此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