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习字一定要认真,你倒好,从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你看看玄烨,比你小那么多,可就是比你用功,你还不得加把劲?来,把今天这几个字再写几页来,写不好不许出去玩!”
宁贵妃平日里说话很是和气,不想私下里对福全如此严厉,福全一看宁贵妃沉了脸,忙收起之前的嬉笑脸来,嘴里说道:“儿臣知错了,这就听额娘的话,认真习字。”说罢便乖巧地拿起毛笔,一笔一画地练习着香琬刚刚手把手教给他的字。
玄烨见状,悄声溜到福全的身边,“二哥,我陪你练。”
看到福全还算听话,宁贵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吩咐鸢儿坐在一边陪着他们俩人,这才跟香琬退了出来。
与宁贵妃一同到院子里随意走走,方才那一出,宁贵妃的反应是有些过激了,香琬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贵妃姐姐教育二阿哥可谓是用心良苦,只是二阿哥年纪还小,和玄烨一样,难免贪玩些,姐姐多费些口舌就是了,也不必太过焦虑,等二阿哥再长大了些,皇上定会为他找一位学识渊博的师傅,日日用心教着,二阿哥性子又好,将来一定会为皇上排忧解难,成为皇上得力的助手。”
“本宫那年体弱早产,九死一生才有了福全,现下钟粹宫又没有实际的皇恩,子凭母贵是行不通了,也只能靠他自己了,福全性子是好,只是天赋,到底……”宁贵妃瞥了香琬一眼,忍了忍,没将后半句话吐露出来。
香琬知道她是想说福全的天赋没有玄烨好,福全是淳厚,对谁都是一笑,身上却缺了那么一股灵活劲儿,这话从前皇上也说过。
“学习都是靠后天的,再说臣妾瞧着,福全倒对皇上的骑马射箭技术很是感兴趣,男孩子尚武是好事,以后定会成为一名猛士呢!”
听香琬这样说着,宁贵妃才勉强露出笑颜来,“作为皇子,光有武可不行,文武双全最重要。”
“贵妃姐姐不必担心,臣妾出自汉臣之家,父亲小时候带臣妾读了不少的名家典籍,臣妾也可以时时教给福全,有姐姐和臣妾看着他们长大,咱们的孩子不会差到哪儿去。”
握着宁贵妃的手,企图透过掌心传递给她一些温暖,宁贵妃这才记起香琬生下玄烨那天,皇上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要她和香琬一起培养这两个孩子长大,不想香琬还记着。
“福全习字不够认真,本宫为这事头疼,有你在,本宫总算能放心些。”
“臣妾一直都在,贵妃姐姐安心。”
如此,宁贵妃也便暂时放下了心事,吩咐云珠叫小厨房准备了晚饭,留着香琬和玄烨一起吃过了,才叫云珠好生将他们送到钟粹宫宫门口。
出了钟粹宫,香琬才觉得终于能舒服地透口气。
润芝看出了她在钟粹宫时的不自在,这会儿好不容易出来了,想着与她谈谈心,于是将玄烨交待给乳娘,快步跟了上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娘娘,咱们的三阿哥太聪明了,如今年纪这样小,就生生将二阿哥比了下去,不怪贵妃娘娘三番五次显出不高兴来。”
玄烨聪明是好事,香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面上苦涩地一笑,“从前贵妃娘娘与本宫交好,是因为本宫和她没有孩子,在这个后宫之中多一个人相互扶持总是好的,只是后来,她有了二阿哥,本宫有了玄烨,偏偏都是皇子,她难免想得多了些,本宫总觉得,贵妃娘娘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恕奴婢多嘴,奴婢也觉得不一样,从前三阿哥小的时候,但凡是二阿哥有的衣裳,贵妃娘娘总惦记着给三阿哥送来一份,可是那次在皇上面前,贵妃娘娘表现得很是生气,看三阿哥的表情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从那以后,贵妃娘娘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关心二阿哥,方才在钟粹宫里娘娘是亲眼所见的,贵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欢二阿哥?”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玄烨表现得那么聪明罢了。
“你后来进宫可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后宫一直无主,那时贵妃娘娘还曾心心念念登上后位,一切都是为着二阿哥的以后着想,现在二阿哥逐渐长大,皇上来钟粹宫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她着急、不安也是正常的。”
润芝点点头,“各宫娘娘们和皇子之间,无非就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贵妃娘娘是担心二阿哥以后在皇上心中没有分量,不过二阿哥现在还小,给太大的压力反倒会适得其反。”
“欲速则不达,贵妃娘娘是有些心急了,唉,本宫和贵妃娘娘,到底是生分起来了。”
那时她还是宁妃,她也只是小宫女,都是这宫中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感情却是最真挚的。
主仆二人并肩走着,一阵秋风卷地而起,润芝贴心地侧过身,替香琬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娘娘别伤感,或许贵妃娘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这么多年了,贵妃娘娘与您,还是有情分在里头的。”
狂怒的风无情地摧残着树上摇摇欲坠的黄色叶子,香琬仰头看着那些飘飞的落叶,接了一片在手里,轻轻一捏,那叶子就变得粉碎,润芝越是柔声细语地抚慰,越是激起香琬的伤感。
早已跑到她们前面的玄烨看到叶子落地,十分高兴,追逐着用脚去踩那些叶子,继而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这样看起来,一切都好像还是美好的,于是强行将那股苦涩按压下去。
“但愿如此,贵妃娘娘数次救本宫于水深火热之中,本宫最不想和她争,也不会和她争。”
“这么多年了,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也只有娘娘与贵妃娘娘一直以姐妹相称,奴婢相信不会到那一天的。”
润芝这话不知是在安慰香琬还是在自言自语,此话一出,主仆二人便没了别的话,快步跟上前边儿玄烨和乳娘的步伐,一行人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景仁宫。
到了第二日清晨,香琬命润芝找了一件稍显隆重的蜜合色勾勒宝相花纹服,精心梳妆打扮之后,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跨进慈宁宫大殿,里面已莺莺燕燕坐了各宫妃嫔,太后不喜董贵妃,但她毕竟是贵妃,这种例行请安是不能耽误的,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宁贵妃的下首。
所幸太后今日心情好,也便没有阻止她进到殿里来。
香琬前脚刚到,怡嫔后脚也急匆匆地赶到,两人正好一道向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嘉妃坐吧,本宫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最近事多,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早上起来的时候,眼下一片淡青色,为了遮掩,还特意用皇上赏的香粉细细扑了一遍,不想还是被太后看到眼里。
再次福了福,“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这几天确实睡得不太香,待会儿回去就叫霍太医给臣妾开点药,没有什么大碍。”
“哀家这里正好有一剂利于安睡的药,一会儿让你苏嬷嬷给你带回去试试。”太后的语调里满是关切。
“多谢太后娘娘。”香琬笑吟吟地应了,款款落了座。
今日的怡嫔一袭烟霞色镂金丝钮杜鹃花纹蜀锦衣,行了礼之后,没有急着落座,在太后与香琬寒暄完毕之后,毕恭毕敬地朝着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看她一脸虔诚,并没有出声阻止,直到她叩完头,才吩咐苏嬷嬷上前虚扶了她一把,“怡嫔如此守礼,哀家看着很是喜欢,苏茉,将哀家给怡嫔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听得太后娘娘的吩咐,苏嬷嬷折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个大红色首饰盒出来,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枝红梅碧玉瓒花钗,做工精良,成色极好,不想太后竟会给小小的怡嫔这样重的赏赐,那珠钗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瞬间晃痛了众人的眼睛。
怡嫔见到这礼物,面上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急急下拜道:“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她伸出手去,准备从苏嬷嬷手中接过锦盒,不想太后竟亲自拿起盒子中的钗子,将那珠钗端端正正地插在了怡嫔的发髻之上,原本怡嫔头上的那支镂空百合小簪瞬间就失去了光彩。
香琬稳稳地坐着,淡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除了香琬,太后还从未亲自给其他妃嫔簪过簪子,可见这怡嫔有多讨太后的喜欢。
那红梅碧玉瓒花钗簪在怡嫔的一头云发之间,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怡嫔再抬头看向太后的时候,眼里已然带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太后亲和一笑,挥手叫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自己则继续转动着手中的那串佛珠,“怡嫔这孩子性格乖巧,模样又好,就是等这一天等得久了些,哀家心疼她,自然该好好给她备一件礼物,怡嫔一大清早就来给哀家行跪拜之礼,可见是知礼之人,而不是那持宠而娇之人,这样的人儿,才配跟在皇上身边伺候!”
这分明就是褒贬有别,尤其是太后的尾音里,已然带了严厉的训斥在里头,再看太后那凌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董贵妃身上轻轻打了个转,众人瞬间就明白了太后方才那番话里的真正含义。
心头蓦地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怡嫔,只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胆怯和失落,相反在落落大方中夹带了一点羞涩,那模样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儿沐浴过春光之后,尽情地开放。
她个这样子,应该是昨晚前往养心殿侍寝了。
看来皇上果然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昨晚没有急着去董贵妃,而是翻了怡嫔的绿头牌,想到这儿,香琬不禁暗暗甜蜜一笑。
怡嫔听得太后夸赞她,少不了又起身行礼,“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谬赞,这都是嫔妾应该做的,一定会谨记太后娘娘对嫔妾的教诲,尽心尽力地伺候皇上。”
“怡嫔这样就很好,既然进了宫,得以侍奉宫闱,就应该用心侍奉在皇帝左右,皇帝喜欢你们是好事,但你们要知道,替皇家延绵子嗣就是延续祖宗大业,不得有半点马虎,哀家最看重雨露均沾,决不允许有那幺蛾子惺惺作态,以此来引得皇帝的注意,独占皇帝的恩宠,引得后宫大乱,若是让哀家知道了,哀家决不轻饶她!”
众人听了这话,只当是惯常教导,忙齐刷刷起身,“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惟有董贵妃随着众人起身之间,不仅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简直是如坐针毡,一张素净的小脸一阵白一阵青,可见心里很不好受。
她那样聪明,不会不知道太后的话里话外都影射着她自进宫以来,连着独占恩宠八日的事情。
太后这样贬低董贵妃,抬高怡嫔,无非就是为了表明自己赏罚分明的立场。
“行了,说了这一会子话,哀家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后,你留下。”太后挥挥手,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皇后叫到她的身边。
其他人则行礼告退:“臣妾等告退!”,说罢皆无声地退出了大殿。
走到外头,娴妃见香琬一人走着,便走上前来与她同行。
“看样子,皇上昨晚翻了怡嫔的绿头牌,她进宫也有半个月了,总被各种事情耽误着,现下终于轮到她了,这是好事。”
“嘉妃娘娘好心,除了您,谁还敢在皇上面前提这件事?我可是听说,皇上先是去了您的景仁宫,紧接着就宠幸了怡嫔,我一猜就知道是您帮怡嫔在皇上面前美言了几句。”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娘娘一向心肠好,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娘娘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对怡嫔如此重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