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儿的话音刚落,就见夏公公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高高捧着十二盆鲜花走了进来,这些花儿中有水仙,有山茶花,还有蟹爪兰和一品红,皆是刚刚结了花苞或者已经争先绽放了的状态,放眼望去,犹如一朵一朵的彩霞织就而成的上好的衣料,瞬时铺满了院落,带走了这个季节的单一色调。
“奴才参见嘉妃娘娘,现下已入了冬,因着温度低下,娘娘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满目的萧索,难免觉得枯燥无味,皇上惦念着您的景仁宫也是如此,特命奴才从花房挑选了这些颜色鲜丽的花儿草儿给娘娘送来,权当给娘娘和三阿哥解解闷。”
听到此话,不想皇上回了养心殿,还惦记着香琬,竟连连命令内务府和花房给景仁宫送来了各样赏赐,香琬与红罗相视一笑,继而转身看着夏公公,“早就听闻夏公公培育鲜花很有一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现在这个季节可不容易长出这么好看的花儿,真是有劳夏公公了。”
“娘娘过奖了,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若是娘娘宫里以后缺什么花儿草儿尽管吩咐人来告诉奴才一声,奴才能为娘娘效劳,不胜欣喜。”夏公公点头哈腰地说着,“这花儿奴才给娘娘送到了,娘娘要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奴才先告退。”
润芝乖觉,一见香琬点了点头,便好生将夏公公送出了景仁宫。
垂手站立在香琬身边,红罗轻轻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董贵妃娘娘进了宫,皇上会太过怜惜她,奴婢担心娘娘受了冷落心里不好受,现在好了,奴婢眼瞅着,皇上的心又回到咱们景仁宫了。”
知道董贵妃要进宫的消息,红罗挂念着香琬,一出月子就赶着回了景仁宫伺候,这些年,她从来这样忠心耿耿地跟着香琬,时时刻刻地关心着自己的主子,香琬高兴,她便高兴,香琬遇挫,她比谁都要难过。
一路走来,幸亏有她。
想到这里,香琬心里一暖,亲热地执了她的手:“皇上连宠董贵妃娘娘八日,这是自皇上登基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天大恩宠,本宫心里不是不焦虑,甚至乱了阵脚,跑去承乾宫想要一探究竟,可过了昨晚,本宫才发现,其实,只要本宫一心一意地爱着皇上关心着皇上,皇上的心终究还是会回到景仁宫,幸好有你陪着本宫撑下去。”
回握住香琬温热的手,含泪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对奴婢这么客气,奴婢比娘娘痴长几岁,三生有幸能陪着娘娘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娘娘,后退其实是前进,既然娘娘注定要曲折地前进,那奴婢就该陪着娘娘。”
送完夏公公走回她们身边的润芝见此情景,忍不住同样含了泪花,恭敬地福了福,欣喜地说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红罗一路相伴,润芝又何尝不是后来者居上?
伸手扶了她起来,台阶之下,小纯子带了小太监们将夏公公送来的鲜花摆到墙根之下,因着这些怒放的花儿,景仁宫好像在一瞬间变得生机盎然。
玄烨和柔仪看到这些难得一见的花儿草儿,早按捺不住兴奋,在花丛里追逐起来。
香琬眯眼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她的脑海之中再次浮起了太后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她早就该意识到,就算没有董贵妃,这后宫日后还会添上其他的妃嫔来分走皇上的宠爱,摒弃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凭着一颗挚爱皇上的心,在这宫里站稳脚跟,足够了。
一切皆因,皇上虽是皇上,但也是性情中人。
到了下午,香琬命小厨房细细做了皇上爱吃的菜品,玄烨和柔仪团团围了桌子,小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情,他们开心是因为看到自己的额娘今天始终挂着淡淡的愉悦的笑。
红罗端了一盘巧拌青瓜丝走了进来,笑吟吟地禀告一声:“娘娘,皇上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抹明黄色的影子箭步走了进来。
“太好了,皇阿玛又来陪儿臣吃饭啦!”玄烨欢欣雀跃道。
皇上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别高兴得太早,一会朕要检验下你的学习成果,你可有好好温习?”
近日,皇上为玄烨择了一位师傅,给他教一些简单的知识。
不想玄烨并不像二阿哥那样每逢这种时候都表现得畏畏缩缩的,相反,他自信地拍拍小胸脯,“考就考,师傅教的,儿臣都记住了,可不怕皇阿玛提问!”
在与孩子们畅谈之间,皇上抬起眸子,正巧对上香琬的视线,似有无尽的情谊在两束目光中相互缠绕,香琬莞尔一笑,继而害羞地低下头去。
虽说入了冬,不过景仁宫的夜却在温情脉脉之下,春意融融。
经过了短暂的波折期,皇上又恢复了从前尽量找时间来景仁宫的习惯。
董贵妃一进宫就极受皇上宠爱的言论随着她受到太后和宁贵妃的训斥而逐渐被宫人们所遗忘,相反,宫人们惊奇地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上给予景仁宫的恩宠还和从前那样,甚至大有超过从前的趋势。
于是宫人们争相奔告——嘉妃复宠。
皇上果然如那天晚上所说,为了后宫的平静,不再刻意地频繁前往承乾宫,偶尔去了承乾宫,也总被告知董贵妃喝药后睡着了。
只有香琬和宁贵妃知道,董贵妃外表柔弱,性格却很是要强,原本进了宫就是贵妃高位,不想却不被太后所认可,出自书香门第的她饱读诗书,无形之中身上裹挟了一股傲然清骨,这样被当众磨损了尊严,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樱娆又被打发了出去,自然一时半会儿转不出圈来。
这一天,与宁贵妃一起将福全和玄烨送去上书房读书,两人闲来无事,便随意四处走走。
听闻董贵妃近段时间都在承乾宫卧床静养,不想这时候会在外面遇到她。
不得不承认,迎面走来的董贵妃确实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秀之美,但见她一身象牙白色刻丝如意云纹缎裳,茂密如云的长发见斜插了一枝样式简单的赤金镂空双头百合花簪,看到香琬她们,面上微微一笑,脚下步步生莲。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香琬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董贵妃点点头示意她平身,又与宁贵妃见了平礼。
她的身后跟着内务府新拨到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银珠,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隐隐能闻到一股食物的清香。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本宫看你气色好了许多,这身衣服颜色真好看,与你很是相称。”
“多谢姐姐夸赞,每一日顿顿不落地喝着太医院送来的药,再加上这几日胃口还不错,本宫感觉身上好多了,听说皇上自下朝后就一直在养心殿批改折子,挂念着皇上为了国事操劳,午膳一定没吃好,这才吩咐厨房给皇上做了四样点心和一味甜汤,这就给皇上送去。”
听她风轻云淡地说着,香琬很是震惊,各宫妃嫔每日给养心殿送去的点心、甜汤数不胜数,而唯独只有董贵妃没有差人给皇上送过吃食,更何况是亲自送去?今日这种情况,还是香琬头一次见到。
宁贵妃的反应倒还算平静,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妹妹如此用心,皇上吃了妹妹的点心,一定很开心,既然这样,那本宫就不耽搁妹妹的时间了,妹妹先走就是。”
注意到董贵妃的这身衣服不是很厚实,香琬便关切地说道:“近来天气转凉,还请娘娘注意添加衣裳,不要染了风寒。”
“多谢嘉妃美意,本宫急着赶路,就先走了。”
“臣妾恭送贵妃娘娘!”
目送着董贵妃与那小宫女越走越远,宁贵妃不屑地嗤之以鼻,“原本以为皇上力排众议迎进宫来的董贵妃会是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不想还是得这样巴巴地赶到养心殿去见皇上,果然还是在意皇上恩宠的,照样不能免俗啊。”
有意忽略掉宁贵妃语气里的幸灾乐祸,香琬挽了她的手,“听闻皇上好几次去承乾宫看望董贵妃娘娘,银珠都以董贵妃娘娘睡下为托词将皇上拒之门外,或许那时候贵妃娘娘确实不舒服,这会儿病好了,自然也想着去关心关心皇上。”
“你说的是这个理,不过皇上身边妃嫔众多,光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就有四位,她一味地拿捏病着,皇上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时时去瞧她,她董贵妃若是一直躺在承乾宫里,恐怕皇上真会把她忘了呢!”
“不过,臣妾还从没见过贵妃娘娘去养心殿给皇上送吃的,真是稀奇事。”
“为着伺候皇上的事,谁敢不上心?皇上也只有在看到各宫送去的特色点心时,才会想起这一宫里居住着的女主人,兴许还会一时兴起去瞧瞧。”
“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可是听说,皇上有好几次都只吃姐姐送去的一口酥呢,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有贵妃姐姐呢!”香琬说起这事来,用袖子捂了嘴,不住轻笑,趁着这个由头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果然这话落在宁贵妃耳朵里十分受用,只见宁贵妃无奈地戳戳她的额头,佯装生气地说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这样油嘴滑舌,专爱开本宫的玩笑,看本宫不收拾你!”
香琬挣脱她的手,快走几步,跑到了她的前面,转过身子对她回眸一笑,“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不敢了,贵妃姐姐饶命啊!”
如此一来,宁贵妃也就暂时放下了董贵妃的事情,重新与香琬有说有笑起来。
傍晚那会回到景仁宫,香琬正在照顾玄烨和柔仪吃饭,润芝从外面走了进来,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娘娘,纯公公刚才说,皇上今晚宿在了承乾宫。”
意料之中的事情,香琬无需惊讶,“知道了,她今天亲自做了点心前往养心殿,皇上自然会念她的情,本宫知道了,你忙了一天,下去吃饭吧。”
“是,娘娘。”
之前得了皇上的吩咐,又得知皇上留宿在景仁宫的时间最多,花房开始殷勤地往景仁宫送来各种鲜花,尤其是水仙,以保证景仁宫时时四季如春。
出了景仁宫,外头的御花园倒显得颜色很是单一,惟有深墨色的树木顶着光秃秃的枝丫,给人一种愣愣的突兀感。
天气越来越寒冷,冬日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解闷法子,各宫娘娘们只要无事,便都窝在各自的宫里,唯一能引起众人兴奋的便是顺治十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皇上昨晚是宿在景仁宫的,一大早起来,宫里宫外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皇上与香琬披了衣裳,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心境清凉而又静谧。
玄烨和柔仪吃过早饭,裹了厚厚的斗篷,缠着皇上要去御花园打雪仗。
因着玄烨的功课总是很好,皇上很是宠爱他,对于他的这个小要求,皇上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开出的条件就是要香琬陪着一起前往。
于是,皇上与香琬,玄烨与柔仪,一行四人,说说笑笑地奔到了御花园。
园子里,除了有小太监早上起来清扫出一条小道来容赏雪的人们通过,其他地方则因为时间尚早,还未有人踏足,皆是完整的如玉璧般的整块厚雪。
玄烨披了灰色的斗篷,跑在最前面,皇上跟在他后面护着他,香琬担心柔仪摔倒,便将她留在身边,娘母俩手拉手慢慢地走着。
“额娘的手好暖!”柔仪说着,大红色斗篷下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她们满脸笑意地看着皇上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园子里不时传出玄烨响亮而又兴奋的喊叫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香琬的心里,无比满足。
没站一会儿,香琬的身后,突然传来青蕊柔柔的声音:“皇后娘娘,您这边走,小心些,不要摔倒了。”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