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青道：“我虽疼你，却也不能瞒你。你所服食的仙青笋仅长了二十七年，与那畜生吃的神物固然同源，效力不可同日而语。好在这等天地至宝，凡人食之，所受的好处十难存一，不过他的内力，恐怕得超过你不少。”

青竹林余人不懂武功、内功等道理，以为莫忘竹吃了仙青笋，更兼无数灵丹妙药，论体质已然胜过那罪人，有能力将族中叛逆擒回。莫忘竹对此不能说有十足把握，却也不料那罪人的功力胜于自己，不禁心生怯意，垂首道：“既然那人的内力比我还高，我敌不过他，那可怎么办？”

莫长青剑眉一挑，冷笑道：“那畜生害你祖父卧病在床，又害咱们一家背负罪名，你爹爹下半辈子自守笋园，我被迫漂泊浊世，现在又累你出了竹林，咱们岂能饶他？”

莫忘竹听他语气，颇觉诧异，问道：“叔叔，你这样子说，难不成你有对付他的法子吗？”莫长青精神大涨，点头道：“不错。你想啊，咱们青竹林素不尚武，那畜生内力虽了得，可一身武功，也都是从外面学来的。他能学，咱们也能学，你学到的武功只需多他一倍，高明他一倍，咱们又何必怕降服不了他？”

莫忘竹道：“可舒大哥说过，内功乃武学之基……”莫长青道：“内功重要归重要，但武林中人交手，五分看招式，五分看内力。旁人当不了那畜生一击，是因为内力相差悬殊，高明招式也于事无补。”

他盯着莫忘竹，眉飞色舞地道：“你则不同，你身上的内力同样惊世骇俗，与他相差有限，你在招式上胜过了他，他未必就是你的对手。”

莫忘竹稍觉宽慰，可想了想，又道：“话虽如此，那人已经练了几十年功夫啦！我现在才练武功，又怎么学得到比他更多、更高明的武功呢？”

莫长青哈哈一笑，将杯中茶水喝干，才道：“这个你叔叔我早有打算，我在江湖上行医数十年，卖了无数的人情出去，尚未索要回报，为的就是等你到来，再去讨要这些人情。”

莫忘竹一愣，指着自己道：“等我？”莫长青笑道：“对，你猜猜是为什么？”莫忘竹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我猜不出。”莫长青笑道：“傻孩子，我是想等你来了，好叫他们把拿手的武功教给你啊。”

莫忘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听他们说，外面人都称你作‘来日’什么的，原来是为了我……”莫长青道：“来日求报！”莫忘竹笑道：“对，我却没记住叔叔的称号。”

她把这外号念了几遍，笑道：“外面的人也真奇怪，好似谁都有个外号，单叫他们名字还不高兴。”莫长青深以为然，点头道：“江湖上规矩甚多，令人厌烦得紧！”

他转了转手中茶杯，笑道：“不说这些。你叔叔我行医以来，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人家要报答我，我都答‘来日再求回报’，如今你跟着我，咱们就去找他们，把昔日欠着我的，都好好讨要回来。”

莫忘竹担忧道：“就怕人家不肯用武功当谢礼。”莫长青冷笑道：“不肯？老子当初救了他们的性命，救命的时候怎么就肯了？命重要，还是武功重要？他们若连武功都舍不得交出来，今后出了事，也别想再求我医治。再说，凭老子的声望，谁敢惹老子发恼，传他几句坏话出去，管教他从此无法在武林中立足。“

莫忘竹红了脸，细声道：“什么‘老子’不‘老子’的，叔叔讲话忒也粗鄙。”莫长青伸手一拍后脑勺，懊恼道：“你瞧我，沾了不少外面的陋习，乖侄女，你可千万别学我。”

莫忘竹道：“我自然不学你。”犹豫了一下，又道：“可叔叔你事先没说是要讨武功，现下再去，人家定不乐意了。”莫长青一翻白眼，道：“谁叫他们乐意了？得看我乐不乐意！”

若给武林中人听到莫长青这番话语，多半都会惊得下巴掉到地上。须知“高神医”行医三十载，活人无数，从未讨要过好处，就是寻常诊金也不收。虽号称“来日求报”，但众人仅以为是客气话，实则都当他“不求回报”，乃一位高风亮节的济世神医。就是黑道上桀骜不驯之辈，提及“高神医”，也会大竖拇指，打心底佩服。

然而莫长青不是不求回报，而是时候未到，如今三十年好处欲一并讨还，为的是叫侄女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打败那挖断仙青笋的大罪人。他自认出生高人一等，落在世俗中，即便与人结交，也非出自真心，所以并无什么好友。然而只要能赎罪，回去青竹林，他就是再寂寞再难受，也认为这多年苦心孤诣十分值得。

他唯一担忧的是，那族中叛逆所食的仙青笋，与莫忘竹相比，有天壤之别。莫忘竹服用的那份，是拿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残笋培育成的，论功效，最多只有原物的五分之一。固然这等天地神物，仓皇间服食入肚，其精华难以吸收完全，但品质之别显而易见。因此那叛逆内功之强，只怕莫忘竹颇为不如。

不过，莫长青隐隐也认为，靠自己三十年行医能换取的武功，定比那叛逆偷偷摸摸所学的要多得多。况且那叛逆年轻时就仗着内力，无往而不利，信心膨胀之下，未必会浪费时日，再去求学其他武功。

他想到这儿，心中微微镇定，又道：“可惜呀，竟给那武凤雏跑了，不然他这等惊采绝艳的武学天才，必成咱叔侄俩的一大助力。”莫忘竹道：“舒大哥已经内功全失了，就算他、他……没离开，也帮不了咱们。”

莫长青道：“哦？他内功全失了？真可惜！不过他的内功哪怕不失，比起你也差远了。咱们也不是想叫他帮着捉拿那畜生，他只消将一身武学都传给了你，那便足矣了。”

莫忘竹轻叹一声，道：“他传了我一套棒法，一套掌法，那掌法只是入门的，棒法……我也没有学好。”莫长青道：“你试演几手给我瞧瞧。”

莫忘竹脸上一红，道：“我打得不好，叔叔可不要笑话我。”当下走到空处，沉身伸臂，先将舒云天所授掌法打了一遍。莫长青看了几招，点头道：“这是秦岭派的‘雁形掌’。”

莫忘竹演完掌法，只见竹棒倚柜而立，走去拿在手里，想起这竹棒与自己那根，乃同一支晾衣杆截成的，此时竹棒犹在，人已离去，胸中不免一酸。

她稍定心神，将“七十二峪剑法”从头至尾使了出来。她本因此武功头一次退敌，要向舒云天报喜，岂料自己再使出时，却没能让武凤雏看见。

她运至棒法最后一招，忽地棒影变幻，如同七八根短棒齐舞，只听叔父高声喝彩，竹棒在面前一旋，轻轻巧巧收回腰间，忽觉眼眶湿润，泪水难止。

莫长青叹道：“好剑法！这应该是秦岭派绝学‘七十二峪剑法’，传闻其门中只有剑术造诣极高者，才能一窥剑谱研习此技。”他沉醉于剑法，脑海里还徘徊着那最后一招，未察侄女已泪满前襟，续道：“更难得的是，武凤雏将之改为棒法，浑然天成，无一处不圆转如意！奇才，真是奇才！”

他深知“七十二峪剑法”这样的武功，本就是耗尽无数前人心血所得，几乎已完美无缺，要将其改善修饰，可谓难于登天。但舒云天硬是将其整套变为棒法，招式之间绝无牵强附会，更是远胜于当世大部分棍棒功夫，这份本事，若非于武学有极高的天赋，又哪能为之？

莫长青拍了拍大腿，恨声道：“要是他没走就好啦，不然我以替他恢复内力作交换，定能让你学到不少顶尖的绝学。”莫忘竹身躯一震，抹泪道：“内功全失，也能恢复吗？”

莫长青沉吟片刻，道：“那也得分情况，若是内息不调，在体内无法凝聚，那便不是真的失了内功，医治起来十分容易。若是给人击打，破了气海，也有养复丹田之法，虽不能取回昔日内力，却也够能从头再练。要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毁了全身经脉，那么就无力回天了。”

莫忘竹一颗心直往下沉，喃喃道：“舒大哥似乎正是走火入魔，经脉全毁了。”莫长青道：“是么？那样便没救了。嘿，不过我也有办法，让他以为自己内力恢复，等换取了武功，我就消失不见，他再知上当也无可奈何了。可惜，可惜！”

他最后两个可惜，却是因为舒云天不在了，无法施展诡计而感到失望。莫忘竹听了皱眉，心道叔父此法未免下作，何况要欺骗的人还是舒云天？

莫长青不知她反感，得意道：“这法门是我从青竹林祖传医经中所知，能将自身真气暂移至旁人体内。以你一身沛然无尽的内力，定期转给武凤雏一些，我再使些小手段，令他难以分辨，此事岂不以假乱真？”

莫忘竹本欲道：“我才不帮你害他！”但念及莫长青毕竟是为自己着想，再阴狠狡猾，无所不至，也绝不能指责他，于是说道：“舒大哥心地善良，但愿他今后回到中原，与花姑娘结为夫妇。”

她与天怀都不明舒云天北上的缘由，后来自己猜测了许多回，仍是无果。但她既知舒云天心不在己，人又离去，此生只怕再也难见，不由断尽妄念，暗暗替其祈福。

莫长青道：“什么叫回到中原？武凤雏去哪了？”莫忘竹道：“舒大哥说他要出关，去关外之地。”莫长青喜道：“既知武凤雏去向，咱们将他追回来不就好了？”

莫忘竹摇头道：“不！我不去！”莫长青奇道：“为什么？”但见她咬着下唇，面上新添泪痕，心中一动，摆手道：“罢了，你不愿意，我不打他的主意就是。”

莫忘竹知他心系族仇，微生歉意，道：“叔叔，竹儿是要学武功，但也得人家肯教才行。”忽想起一事，笑道：“对啦，天怀道长跟我说过，我想学武功，随时可以上武当山去找他。”

莫长青大喜，道：“什么？他竟给了你这个许诺？”莫忘竹道：“嗯，他想收我作徒弟的，可我没答允他。”莫长青喜道：“好好好，我正愁与武当派交情不够，虽救过一个小弟子，可辈分低了，作不得数。”

他盘算了一会儿，道：“论武学之精深，武当派比秦岭派只高不低，天怀老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咱们把其余的放一放，先去找那天怀老道，把他的武当绝学搞到手。”

莫长青在江湖上救治过无数武学好手，想索取他们的武功，自忖有极大的把握。但武林中最顶尖的人物，如拳神、枪王、刀魁之流，或是“锦绣四剑”、洛阳俞家，或是少林武当的名宿，他一直都无缘结纳。

他既知侄女与天怀道人交情匪浅，当下决定以弄到武当派功夫为主，让侄女将其绝学练成，便足以傲视武林。过往欠下他人情者的武功，仅仅作为锦上添花，之后再去讨要不迟。

莫忘竹哭笑不得，但瞧叔父兴高采烈，也有些欣慰，想到能再见和蔼可亲的天怀，更是生出不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