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二芳华 4
作者:我吼兴奋啊      更新:2020-03-31 13:00      字数:4052

许清浊晚上回到卧房,脑海里还浮现着白日所练的剑招,大感这一日像活在梦中。临睡时才想起余事,暗道:“师父传我剑法,那我还逃什么?只是她直接传我‘十二芳华剑’岂不甚好,何必先拿什么‘含苞剑法’唬我?”

这事想不明白,究竟难以释怀,第二日练剑时,忍不住出口相询。花如何哼了一声,道:“若不让你将‘含苞剑法’练熟,凭你的资质,起初就学‘十二芳华剑’,只怕得越练越糟!”

许清浊嘴上不说,心里不服,可到了第四日学“盈秀剑法”时,明知与“疏影剑法”差别甚微,练习起来却没混淆,细细一想,方明全因是有了“含苞剑法”这一参照之物。

他对“含苞剑法”七十二招记得滚瓜烂熟,十二种剑法之间相似与否,则不必去管,都从“含苞剑法”上推演即可。始知花如何并没欺骗自己,心中芥蒂尽除,烧画等事也不计较了。

第七日上,练会了“盈秀剑法”,自觉进境甚快,大喜过望,向花如何倾吐心得。原以为花如何要称赞一番,哪知她冷笑道:“你现下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要与人动手,还差得远呢!”

许清浊一呆,花如何道:“不信,你使剑向我攻来。”许清浊点点头,使招“疏影剑”里的“寒梅吐芳”,长剑一直,疾点花如何前胸。花如何侧身一让,许清浊按着剑招顺序,接了招“梅枝剪雪”,挺剑追击而去。

花如何纤影轻移,许清浊暗道:“你一味躲,我只管进招就是。”又是一招“风传梅香”,岂知才使到一半,猛觉花如何的站位姿势,这一剑扫去,竟要恰击在空处,若偏移寸许,则又与原招不同,称不上是“疏影剑”了。

他这么一愣,收剑不攻,额角冒汗,沉默不语。须知比武争斗,讲究随机应变,譬如够不着时,步子就迈大一些,或是某一招恰好刀背向人,不妨把刀转个面来,并没有什么难处。

可是“十二芳华剑”的十二剑同由一套“含苞剑法”变来,本就差之毫厘,正因为有些许不同,才能变为意蕴迥异的剑法。故而许清浊练剑之时,最注重的就是不混淆,微有差别,都得记忆清楚。

只是实战当中,敌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能正好配合你某一剑的套路?倘若执迷不悟,仍要以原本剑法攻去,怕得给人打得落荒而逃;倘若肆意变化,剑法又会面目全非,意蕴顿绝。

花如何瞧他皱眉思索,冷笑道:“你若一直这般练下去,在你手中,十二芳华剑的威力大约也比含苞剑法强不了多少。”许清浊忽道:“我晓得了!要是这一剑变招不灵,不妨改作另一剑的相同招式,反正它们都是同源,使起来不会别扭!”

花如何微露讶色,颔首道:“你能想到这一点,也不算太蠢。”许清浊喜道:“是了,十二剑的每一招都来自同一招,每招能有十二种使法,总能寻到一招适用。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花如何问道:“若是遇到敌人攻来,十二种变化都不管用呢?”许清浊一怔,心道:“也对,十二般变化,总不是无穷无尽,难以应对一切情况,真要如此,那该怎么办?”想不通这问题,一时汗落如雨。

花如何笑道:“所以,分别练成十二种剑法,才算得上入了门。做到十二剑的招数互用,而绝不混淆,每一招皆有十二般变化,令敌人琢磨不透,勉强可称之为小成。”

许清浊不料自己苦思而得的答案只是小成的境界,惊问:“那什么才叫大成?”花如何道道:“所谓‘十二芳华’,招式为次,剑意为先。这七十二招,算上十二般演变,也不过共八百六十四招。”

花如何瞧许清浊点头,微微一笑,续道:“但练到深处,剑法凝聚为十二道剑意,任意为之,千变万化,化作一万招、十万招又有什么难?‘含苞剑法’也好,‘十二芳华剑’也好,都是帮你领会剑意。取得剑意后,则不必拘于招式。”

许清浊似懂非懂,道:“剑意?悟到了剑意,就算大成了么?”花如何不答此问,冷笑道:“你连剑法都是初学,想谈以意驭剑还早着呢!先入门了再说吧。”

许清浊把嘴一扁,道:“是,徒儿知道了。”他听花如何的意思,无非就是勤学苦练,也不怎么在意。至此练了近一个月,将其中四剑的招式都练会了,慢慢开始向花如何所说的“十二剑同使”的境界迈进。

然而一旦四剑混合练习,许清浊就深感力不从心,每每练上二三十招,已是错漏百出。有的招式直接忘了,长剑抖了几抖,变回了“含苞剑法”。更有几招使偏了,剑刃反过来,若是在与人交手,只怕还没打到人,先把自己伤了。

须知“含苞剑法”为十二种剑法量身定做,招式之间,姿势稍易,原就不好觉察。光是记住每一剑相比“含苞剑法”的变化,就得下足苦功。而习练时,一剑突然改作另一剑,已记牢的变化也可能临时忘掉,难以续接。

倘若一个人毫无悟性,要练这门剑术,非得把招数之间的所有承转变化都练熟了,才能有对敌之能。而光是两招,就有十二乘十二,共一百四十四样变化,全部练熟绝无可能。因此资质越高,越能凭直觉把握“十二芳华”的变化,越可不必这般劳神费劲。花如何的武学资质更是百年难遇,故而才创得出这么一门剑术来。

许清浊虽然资质不坏,苦练半月,小心翼翼,发招之前留个心眼,才堪堪做到了两剑同用,绝不混淆。可开始练那三剑同用,立马又打回原形,只得按着老法子重头再来,方知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花如何瞧他进境甚慢,极是不耐,一日瞧许清浊又将剑法练混了,待要呵斥几句,忽发觉他眼圈泛红,忍不住道:“你哭鼻子啦?”许清浊道:“没有!”转过身子,不把脸露出来。

花如何心想:“我这门剑术居然可以把人练哭?真有那么难学吗?”盯了一阵,发觉他意不在剑,也没听他开口说话,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就练到这儿,回去歇息吧。”

许清浊低头行了一礼,撇下长剑,朝兵器架子上连瞟数眼,忽地奔出练武场。花如何沉吟片刻,心中雪亮:“他盯着架子上的长枪不放,定是在想他父亲了。”

她摇了摇头,暗道:“他随我习剑,成日被我叱骂,再想起他爹的威名,多半自艾自怜得紧了。”在她心目中,花、许两家已为世仇,自己还耗费心力教许明灯的儿子,顿感满不是滋味。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冷笑几声,暗道:“我教他武功,原没安着好心,待他出师之后,到了武林中,天下人便知枪王的儿子已拜我为师,学成了剑法。这么一来,谁也瞧得出,连枪王之子都知道改邪归正,弃枪学剑,鄙视他父亲这恶徒,天下豪杰更不必说了。以后许明灯定要遗臭江湖,遭尽唾骂!爹娘的英名,却能流芳武林,万众敬仰。”

她这样一想,不由稍感宽慰,但扪心自问,内心深处是否果真如此打算,倒是不得而知了。她因这念头重提,随后一连几日,教剑时都板起了脸,不给许清浊好颜色看。

许清浊悲伤未消,发觉花如何的态度又冷了不少,心情低落,剑法越学越慢。这早到了练武场,不见花如何人影,自行取剑,练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兰韵唤道:“小少爷,小姐传你过去。”

许清浊一愣,归剑入鞘,走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兰韵低声道:“有客人来了,想见你。”许清浊浑身一颤,道:“谁想见我?”兰韵摇摇头,道:“快去后院吧。”

许清浊点了点头,道:“我就去!”不再多问,飞奔而出。奔到一半,忽想:“后院?那里岂不通往墓园?”心下忐忑不安,发现院门处没半个人影,硬着头皮穿过小径,到了墓园里,才见几道人影立在花然清夫妇墓前。

他低首走近几步,请安道:“师父,徒儿来迟了。”没听花如何回应,反而听一男子道:“你抬头给我瞧瞧。”许清浊依言抬头,看清了来人长相,奇道:“您是谁?”

那人面色不好,似乎有伤在身,冲他一笑,神情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愧疚,转头对花如何点头道:“贤侄女,果然和那马林总兵形容得一样,他就是枪王的孩子。想不到,我白忙一场,倒让你收了他为徒。”

许清浊浑身一颤,已猜到这几人来历,心道:“锦绣四剑?他们来干嘛,祭拜师公,还是师父特意叫他们来,和我算账?”暗生恐惧,偷眼往花如何一瞧,却见这师父也望着自己,神色复杂。

只听花如何道:“是,我收了他半年了。”那男子叹道:“唉,好,好!这半年里,武林中无数人赶往辽东,更传言那毒疯子夺去了许家的物事,我、我们三个以为许家孩儿遇害,真是又惊又悔……咳,咳!”

花如何见他抚胸大咳,劝道:“白叔叔,你重伤未愈,千万别激动。”那男子摆了摆手,忽地向花如何一躬,道:“你救下许氏遗孤,又收他作徒弟,我白清砚及两位兄弟感激不尽!”他身后另有两人,也都向花如何躬身。

花如何急忙还礼,道:“三位叔叔万不可行此大礼!”待三人站直,叹道:“我虽收了他作徒弟,他却不是我救的。”侧目一瞪,唤道:“还不给几位师叔公磕头?”

许清浊双膝一跪,待要磕头,身子被人扶起,只见白清砚一脸惭愧,道:“孩子,咱们对不住你,何能受你跪拜?”花如何哼了一声,道:“三位叔叔是先父结义兄弟,他既入我门下,岂能不朝三位叔叔行见面之礼?”

许清浊闻言又跪了下来,给白清砚三人磕了三个头,三人不便再拒,神色都甚尴尬。白清砚身后二人,一人身穿蓝袍,个子高大,眉目隐含深愁,另一人身形瘦削,着件灰布长衫,上面打满了补丁。

白清砚拉起许清浊,叹道:“孩子,我见过你马伯伯了,事情虽还未全水落石出,可我们都已了解,你爹爹是个大英雄,好汉子,我们害死了他,是我们错了。孩子,你要替父报仇,就动手吧,我们三个绝不反抗。”

他伸脚一跺,足边的一柄长剑连鞘弹起,给他抓在手中,显然是他的佩剑,因为祭拜故人,临时卸下搁在一旁。他倒转剑柄,递给许清浊,惨然一笑,他的两个义弟都上前一步,闭目负手而立,似是引颈就戮。

许清浊说不出话来,没有去接剑,眼泪夺眶而出。白清砚苦笑道:“我原想寻到你,亲自收你为徒,等你学成了本事,再和在渊、夜舟在你面前自尽。不料你师父已收了你,她武功胜我十倍,肯教你剑法,那是再好不过了。”

花如何忙道:“白叔叔这么说,岂不令侄女汗颜?”白清砚道:“有贤侄女教他,我们三个罪人也省得苟活于世,多受几年良心拷责了。”花如何道:“三位叔叔切不可如此。”

她瞪了一眼许清浊,喝道:“你还呆着做什么?快去练剑。”她虽瞧出许清浊无伤人之心,可还留着不走,未免令三位叔叔难堪,当下令其离开。许清浊点点头,转身洒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