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着箱子到达校园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十点时分日头已盛,悬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阳黄澄澄的,晃了我的眼睛,我伸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凉棚挡阳光,望向那边的银城一中。过了高峰期的柏油马路也有些温热,随着风卷起的热气袭上我的脸庞。
为了避免顾齐发现我一直跟着他,我硬是在小巷子里等了半个小时,掐着表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
出现了如此大的失误,我只好向rhfg的上司打了个报告,被骂了一顿,还欠了同事一个人情,让他帮忙送顾齐一段路。
幸好从那个地方到银城一中只有十分钟。不然可真是倒大霉了。
上司已经帮我安排了新的身份:初来银城的转校生。我的班级是高一(2)班,而顾齐是高三(5)班,我的教室在他的正下方。也就是说,我班的天花板,就是他们班的地板。
而现在的我,正跌跌撞撞地跑向我的班级。
但已经是第四堂课了。也就是说,我就算以世界冠军的速度冲进教室,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报报报——报告!”我站定在教室的门口,差点被数学老师的眼神杀死。
数学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是个一米六五的年轻女教师,樱桃唇,丹凤眼,身着黑色职业装,干练又简约,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威严。真是最糟糕的类型,在银城一中,她的外号是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灭绝师太。
不过她最抢眼的还是一副吊梢眉。
还未等我站稳,一根粉笔就越过门槛,直直地冲向我,随之而来的是一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下意识一闪:“报告老师,十点零五分!”
完美躲避,yes!
但下一刻,我明白了我的愚蠢。
我听到了吊梢眉的笑声。
根据我的第n手情报,这不亚于地震警报带来的恐怖。
“敢躲我粉笔的,你还是第一个啊。”吊梢眉冷笑着拍了拍满手的粉笔灰,“带一堆行李来第一天学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在教室安营扎寨。门外站到下课!”她的手指向那边的走廊,浑身上下像是在燃烧着怒火,我瞄了眼她的眉毛,果然更上扬了一个角度。
不能笑,林齐齐你要冷静!
“是……”
正当我打算扮演一只温顺的绵羊,乖乖站到那边的时候,只听得教室内有人喊道:“等一下,老师。”
“恩?”
“哈?”
我和吊梢眉同时回头,顺着声音看去,第二排有个单马尾的女生举着右手站起来:“老师,请原谅这位新来的同学吧。”
我后来的后来仔细一想,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稀疏平常,但我给予了她一个惊讶的眼光,像是看任何一头珍稀动物的眼神看她,她在那一刻熠熠生辉,平凡的外表也显得不那么平凡。她深黑色的瞳孔里映出我的样子。
我震惊之余细细打量她一番,她面上很素净,黑色的马尾辫扎得与其他女生并未有什么区别,戴着一副学生标配的黑框眼镜,领子整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好看的天鹅颈,浑身上下没有戴其他配饰,显得有些柔柔弱弱,但此刻的她却与吊梢眉四目相对,眼神中也闪着别样的光。
初见时,我就觉得她很熟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副打扮是标准的乖乖女,内心活泛外在沉闷,中规中矩墨守成规。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来不及细细地品味这种感觉,就对上了吊梢眉的眼神。
吊梢眉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迟疑:“你什么意思?”
“老师你看她的手,用手帕包裹着还出血了。新同学,你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她显一副关切模样,边说边抛了个眼神给我,我立马心领神会,冲着吊梢眉频频点头。露出务必赞同的模样。
“老师,我路上为了救一只小猫,被飞过来的圆规扎中了。”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瞎话,希望变身“小猫”的顾齐同学不要暗中打喷嚏才好。我将整个过程娓娓道来,半真半假,说得头头是道,编写了一整篇凄美的护猫史,直到吊梢眉微微扶额,伸出手示意我停止。
“姑且相信你……这节课也不上了,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耶,放过我了。
我向单马尾姑娘投去友善的眼神,吐了吐舌头,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拉着小皮箱进了教室门,站上讲台后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是来自隔壁云山县的林齐齐,因为家庭的原因而来到这里上学。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我鞠了一躬。
一气和成的自我介绍。
六次任务,我换了三次学校,再加上成为修复者前就不停地转学,这对我简直是轻车熟路,话毕,我挂上了标志性的甜美微笑。满分。
吊梢眉眼睛扫过整间教室,然后瞥了我一眼,说:“第一组第三排林静旁边有个空位置,你就——”
“老师,林静前段时间脚受伤了,不适合与林齐齐同学一同坐,让林齐齐坐我旁边吧。”单马尾女生打断了老师的话,开口说道。好大胆,与她柔弱单纯的外表反差好大。
不过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我也赞同了她的看法,拖着箱子走到单马尾女生的身边。此刻,下课铃响了,课间操要开始了,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教室门,向我报以了好奇的目光,随后匆匆地赶向操场。我们也起身,被人流夹杂着向前,我向单马尾女生伸出左手:“你好,刚才介绍过了,我叫林齐齐。今天谢谢你帮忙。”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此时恢复了同外表一般的淑女与乖巧,露出赧然的微笑。
“对了,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呢?”
她微微起唇:
“我叫楼依,请多多指教。”
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夏日的向日葵,绚烂而美好。
我找了个借口翘了最后一堂自修课,逃出校园去找公寓。
我许久没有回归校园了,久违。上几次的任务的保护对象不是高中生,都是孩子或者成人;而我已经十八,在原本的社会角色中是个高三生。我在顾齐的教室中安装了监听器,将耳机改装小巧的耳钉,上课时间接收着两间教室中唾沫飞溅的上课声。从《巴黎圣母院》一直到线性规划,我听得昏昏欲睡。
不过比起社会,校园真好。
社会的不美好——例如我面前满脸堆笑的中介。在这珍贵的五十分钟里,他带我逛了三套公寓。说得天花乱坠,任凭他口若悬河,糟糕的公寓也不会说出花来。说好的精修浴室变成了破马桶加漏水地板,学区房成了贫民窟。现在已经到了放学时分,我却面临着可能露宿街头的命运。
“这些根本就不行嘛,你还有没有别的公寓?”我手攀着他的肩膀,摇晃着胖胖的中介,他却摇头再摇头,把头甩得像拨浪鼓。
他说:“小姐,真不是我要给你看这些,但是您给的预算也太……”
“这预算很低吗?我从前也租房子的,就在周边的云山县,这个价钱能租到很棒的公寓了!”
“云山这地方能跟银城比吗?”他开始了长篇大论般的说教,跟耳机里的老师上课神同步,听得我脑袋都要爆炸。我敢保证,如果我是一个易燃易爆物品,这栋房子已经被夷为平地了。我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转头的一瞬间,我瞥见了他文件夹里的一张纸。
“五十平单身公寓,银城一中学区房,一月四千,拎包入住……中介,这个你怎么没有跟我说呢?”我抽出了那张纸,捏着一角在中介面前晃了晃。
胖中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说:“这是上午才放到我这里出租的,您看这跟你两千的预算有些……相差甚远啊。
我摸了摸干瘪的钱包,掏出那张磨损脱膜的银行卡,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去,狠下心说:“带我去看看吧。”
中介驱车带我去了临学校的一家小区,小区是前两年落成的,砖红色的外墙配上奶油白色的屋顶,这里是二十层的小高层,总体一派仿欧式的风格。出租的公寓在三十一幢第十三层一室,我里里外外地实地考察一番。屋子不大,却很温馨,洗衣机和电饭煲都可以好好工作。原主人是个占卜爱好者,似乎还对天文有兴趣,书桌上摞着关于塔罗牌和星图的书籍、今年春季的占卜杂志,天花板上贴满了星光贴纸,在昏暗的卧室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真的像是抓起一把星星洒落在天上。
“公寓不错,”我点了点头,“就是这个价格……”
我和胖中介走出房,我正想跟他杀价,回过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楼依。
“啊,好巧。”
楼依正从校服口袋中掏出钥匙,捅进锁孔,
她转过头一笑,冲我微微一鞠躬,她此刻并没有扎起单马尾,而是放下了如瀑般的一头青丝。她起身时将脸边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问我:“你来这里是找人?”
“啊,不是的,我是来租房子的。”
“咦?林齐齐同学,你不是因为父母工作变动的关系才转学来银城的吗?那不跟父母一起住吗?”她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摸了摸后脑勺。
诶,暴露了!胡编乱造的理由被人发现漏洞了!
手心微微出汗,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满脑子搜刮可以用的理由。
父母被外星人抓走了?我其实是美国联邦派来的特工?还是说我钱多得没出烧所以专门租个房子来养鸟?
没等我开口胡诌,楼依却反而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带着神秘的微笑凑近我的耳朵说:“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放心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她很认真的举起右手发誓。
天然呆真是好。
我当然不会拒绝天然呆楼依的误解,笑嘻嘻地应下来,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中介,问道:“你要租这里的房子吗?”
“嗯嗯嗯。”我捣蒜般点头,但旋即失落下来,“屋子很漂亮,我很喜欢,只是价格太高了……”我捏了捏信封,又数了一遍里边的钱。上个月的工资全用来买零食了,剩下两千余元的钱在卡上,今天我全提了出来装在信封里。真的是要倾家荡产。
两千五百三十四元,还是不够。
差的很远呢。
我再数了一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租了……”
胖中介说:“那好,那林小姐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之前的几套——”
“等一下,你缺多少?”楼依打断了胖中介的话,托腮若有所思地低头,启唇道,“一个月四千,降到一个月两千可以吗?”
“一个月两千这个价格不错好实惠,不错诶——等等你是怎么知道一个月四千的!再等等,你怎么能降价!”我满脑袋的问号,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娇小的女生。
“这是隔壁邻居让我帮忙寄租的,她说让我看着办,免费出租也可以。虽然一开始我挂了一个月四千,但怎么办呢,我可不能让我的新同桌露宿街头啊。”她戏谑地看向我,“怎么样,林齐齐同学,我够意思吧?”
我觉得我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了。
“哇您真是圣女!”我眼泪汪汪地抱住这个认识了才一天的同学蹭了又蹭,满口答应下来,生怕她后悔。
“好啦好啦。”她像摸小猫一样摸着我的头,明明是比我小的学妹,却像是姐姐一样。
她说:“比起这个,要不要尝一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夸大,我做的瓦罐鸡汤可是一流的哦。”
她的话仿佛就带有一种鸡汤的香气,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这再配上她甜美的笑容,我狠狠地点头:“那我就愉快地答应啦,楼同学。
“不对,应该是——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