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的衣服与房间都在那一天被一起交给我了。
不得不说,女仆的衣服太显眼了,这是一身嫩蓝色的日式女仆裙,百褶的裙边没过膝盖,与端庄的管家的衣服不是一个风格的,仿佛是让人看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女仆而设计的衣服所存在的。
我住在楼梯间里,那间屋子的顶是倾斜的,是一个巨大的梯形空间。这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一遍了,所幸没有蜘蛛网或者老鼠屎之类让人失去一天好心情的事物。但这张硬板木床好像有着十几年的历史了,上边并没有铺席梦思,只有一层床褥与洗得快泛白的床单。它看上去摇摇欲坠,一坐上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个不停,但意外的是,它并没有摇晃。我低头看了眼床腿。
被加固过了,新木条被钉子好好地钉在那个地方。
这还是真是意外之喜呢。
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开心,我的愉快阈值都已经降低到这份儿上了啊。我对此表示了一丝的惊讶。
男女主人归来之后,面具男子便去忙他的活计了。不过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便是这个家里并非没有干活的人。他们雇佣了一个很有经验的保姆,这一点看她擦门框时候娴熟的手法就能瞧得出来。她是个比较慈祥的人,干活很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堪比一个步伐优美而不拖沓的话剧演员。
那么女仆的意义是什么呢?他们的面试实在是草率,甚至什么都没问过我就让我拿下了这份工作。虽然工作本身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但是这个工作估计没人要干吧?住在促狭的楼梯间里,吃饭时间短得可怜,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这简直违背了新世纪的劳动法了。用这么苛刻的条件去要求应征者,最后估计只能找到不怀好意的入室盗窃犯吧。
庆幸吧,没有脑子的女主人,我不是一个装作乖乖女的入室抢劫犯。我是一个好人。彻头彻尾的。
我可是隐形超人。
虽然现在是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仆。
隐形超人好像是一个我很久没有提起来的词了。其实这个词蠢得可以,不是愚蠢的那种蠢,但是掺入的理想化因素太多了。说到底,我也就是个底层员工而已,被上帝剥削,一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劳工。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裙子更蠢。”
我在镜子前侧了几个身,捏起裙角再转了一个圈。不高档的平价面料配上粗糙的针脚。
“唉。”
我叹了口气。
无所谓吧这些事情。我在关注些什么啊?这不是值得我关注的事情。
我束好了我身后的蝴蝶结,然后推开了门。
假期的时候,徐瑶不需要上学,她整天都是玩乐时间。
我的工作就是在这对夫妇有客人拜访的时候承担端茶倒水的职务——他们觉得让保姆倒水太有失自己的面子了。我不懂他们的想法,但这个念头的确是符合他们的人物形象。在他们没有客人拜访的时候,我就是徐瑶的完全跟班,她一个人的仆人。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岗。
我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类型的工作,所以大概能算是半个熟练工。
修复者也算是服务行业吧?我在肚子里这样想了一番。
第一天工作,没有客人。这也是早该猜到的事情,他们家不应该对此抱有期望。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来都会迷路的地方,只有同样有闲情逸致的有钱人前来度假,但为了看个朋友来这个鬼地方——
这么好的交情,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来这里吗?
所以,跟着徐瑶就是我的工作。
欢呼一秒钟。
正合我意。
我以感冒为由还戴着面具男子给我的口罩。夏天的口罩罩住了肌肤,虽说这款透气效果很好,但也不能像是不存在似的勒着我的耳朵与脸。姑且忍一忍。
我的感冒在一晚上的休息后好一些了。
流行性感冒就是这样,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这个丝略微抽快一点也是可以的嘛。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弱
我看得出来,徐瑶不是很想被我一个浑身病气的人跟着,不过她大概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跟班的,只是皱了皱她小脸上的眉头,撇了撇嘴后说:“我要去野餐。”
野餐,在野外就餐。
这个词才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鲜少见到一个人野餐的,一个人捧着饭盒坐在铺在草坪上的桌布上,那就不是平时意义上的野餐了吧。那叫孤独地进食。她的父母,也就是让我改口称为“老爷”与“夫人”的那一对夫妇,并没有那么闲情逸致去陪她。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涌上来的念头没有那么容易压下去,何况这里有个现成的玩伴。
她看向我。
我看向她。
她说:“我要去野餐。”
她又说了一遍。
嗯嗯嗯?
所以我应该?
“我说了,我要去野餐!你聋了吗!”
她的语气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那个上扬的眉毛弧度如此相似。这对母女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也太嚣张了。
她才五岁啊。
我是她的仆人吗?
啊,等等,好像真的是。
我没有野餐过,但我看着她的眉毛,我知道我不应该问她,我快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小姐,我马上就去准备。”我边说边向后退,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的同时转身跑向厨房。
厨房很大,布局是中心一个极大的工作台与三边的
保姆在那边忙碌着。
她是我在这栋房子里最喜欢的人之一。她有着慈祥的笑容与花白的银发丝,和那副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玻璃老花镜。她眼睛不大,眯成一条温柔的小缝,闪着矍烁的光。她手中的菜刀快速地转动着,雕出好看的胡萝卜雕花。牡丹吧?一般来说是牡丹花吧,可惜不太像,她的娴熟手法与她雕出的成品并不相符。
“我这雕的不是牡丹花,是杏花哟。”
保姆没有抬头,但微微笑了一下,额头的皱纹也在笑了。她发现我来了,并且猜透了我的心思。
“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想法吧。”她透过她的无框老花镜这样说,“从前啊,我也是雕牡丹的,大家都是雕牡丹花的。但是呢,你不觉得杏花更好看吗?”
我定睛看了一下。
“女仆,你好了没有!”
客厅里徐瑶的声音传过来,我不需要探头出去确认就知道她一定又蹙紧了她的小眉头,用她母亲的眼神穿透厨房的门看向我。
这才不到一分钟吧?
我深呼吸又深呼吸,目光扫过这个厨房里的一切。野餐的话要准备些什么,我真的是不太清楚。是要精致好看的小饭盒吗?然后在里面装上夹着当季蔬菜与熟火腿的白面包,还有剪成章鱼形状的烤小香肠,或者是放上一两枚草莓与三四颗葡萄。
但厨房里有什么呢?工作台上躺着刚摘下来的新鲜黄瓜与芹菜,青菜白菜与紫红色的瘦猪肉堆在一起。这些都很棒——但都是生的。倘若把它们切了炖汤或者是煎炸,肯定都是很棒的滋味。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恍惚之际,发现有一个东西被塞进了我无处安放的手中。
“拿着吧。”
保姆柔声细语的,朝我抛来一个眼色。
我低头一看,这可不正是一个蓝色的玻璃饭盒么。饭盒很普通,是磨砂材质的。里面我看不真切,不过的的确确密密地摞着些什么。
“您这个是……”我一瞬间迷惑了,她是先知吗,有着这样的先见之明。
她笑得还是那么慈祥,让我想到了我已经过世的奶奶。她对我说:“这个啊……小姐前段日子就嚷嚷着说要去野餐,但老爷和夫人都忙,老爷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应酬,夫人忙着在河那边举办这场那场的聚会。除此之外,车接车送的,压根儿没有时间陪她去,我看你来了,她肯定就要拉着你去了。”
她絮絮地谈着,像是谈起了自己的孙女,满脸的褶子里藏着笑容,她跟我说小姑娘平日寂寞的很,她是多么期待外出。她聊得很幸福,我不忍打断,但如意料之中的,我听到了徐瑶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好!”徐瑶小姑娘发怒了。她甚至都等不及了,重重地踢开了门。
“好了,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我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捧起了手中刚刚包裹好的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