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徐瑶的认识还太浅薄了。
我指的是,我完全没有认识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当然当然,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的想法,不会有一个气泡出现在某个人的身边然后里面恰好写着他的内心潜台词。
这又不是漫画。
但我之前的确是太经验错误了。经验错误不是只有有经验的人才可以犯的,你可以犯我也可以犯,经验错误的错是历史上不罕见的错误嘛。我之前抱着“这孩子不过是五岁”的想法,认为再任性也不过是这些小错误。
但现在我估计得改变一下我的看法了。
我以为我能够揣测她的行动轨迹,我以为我能够通过我年长她十多年的年岁中蕴含的经验完美地完成这项任务。后者已经宣告破产了,前者也用事实向我证明了我的愚蠢。
我犯了好几个错误,原本不应该犯的那种。
我没有观察好徐瑶的行动神情就直接拒绝了她,这是我的第一个错误。
我以为我拒绝了徐瑶想要前往游乐场的要求后她就会消停,这是我的第二个错误。
我在这之后没有好好地监督好她,这是我的第三个错误。
除此之外,大错误小错误一箩筐的我除了事后反省也做不到什么更有效的事情了。
事情还得从她从我这里扭头离开开始说起。
徐瑶是个有脾气的五岁小姑娘,这件事情并不足为奇,我也已经发现了很久了,她还未明白自尊心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自自尊心得分就超过二百分了,在我这里得不到希望的回应,自然就会一脸不高兴地回家——我想当然地这么以为。
是的,我想当然了。
是什么给我的勇气认为她绝对会照着我的想法行动呢?果然还是常识判断(现在证明了这在关键时候并不是那么有用),以及经验错误的错误。
啊,该死,经验错误。
在她转身之后,我在思考,我被她发现是否是因为我离别墅的距离还是太近,她在家旁边一下子就发现了蜷缩蜗居一夜的我。那么这个地方就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了。我尽量在蓝牙的可连接范围内坐得远一些,另外,坐在树上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我找了一棵较为茂密的大樟树,踩着枝丫小心翼翼地上去了。
灵敏度的下降还真是要命。
在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我下降的不仅仅是灵敏度,还有洞察力。
我听着蓝牙耳机里的声音,这是个还比较安静的上午,医生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这个家中,但他们很安静,更多的是保姆在打扫卫生发出的细微声音,水流滑过碗碟的声音,水果刀划过并嵌入苹果的声音,门一开一关的“嘎吱”、“咔哒”声,男主人脚踩过地板发出的“嘎——嘎”声响,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五分钟过去了。
我打了个哈欠。
十分钟过去了。
我又打了个哈欠。
十五分钟过去了。
我再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有点奇怪了。
这次我还是凭借我的经验下的结论,我觉得有点奇怪了,经验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在徐瑶的时候大可借鉴,不过与其这么说,不如说除了经验,也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东西了,这项工作也并非是一个能够有着行业内的业规业纪的正规行业,虽然培训的确存在,但这种主观能动性极强的工作也不是能够用三两言语就能说清的职业。言传身教未必不可,但我们也的的确确没那么去做——原因很简单,缺人手。
扯远了。
话又说回来了,我用我的经验评判,我觉得很奇怪。这种情感很多时候都会出现,但并不是每次都真的会有状况。这就跟漫画里的人伤了腿并不会死一样,漫画里的人第六感如此之灵也自然是出于剧情安排的缘故。
我没那么神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对劲,那么就会发现案件的真相。只是这个感觉实在让我不舒服,我决定好好地思考一下到底哪里让我觉得奇怪了。
对了,就是这个点。
我抓住了从我脑子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与昨天相比,今天的安静可以用诡异二字来形容。房间内的摆设没有发出噪声,我也没有听到徐瑶说话的声音。哪怕只有十五分钟,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十五分钟……
不会吧。
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了我的脑袋,在脑浆中蔓延。
“徐瑶,不在房间里了?”
由于我只装了窃听器而并非监视器,我并不能准确得到房间内目标者的一举一动,换句话来说,她的行动只有声音的部分我是能够把控的。
我一个翻身就下了树,抖落一身的绿色叶子,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尘土就提起箱子,快步踮脚跑到徐瑶家的门口。我原本以为要进去了之后才能一探究竟,但在我的手握上金属把手的那一瞬间之前,我就看到了贴在防盗门上的黄色便利贴。
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去yóu乐元了!!!(鬼脸)”
……
一句话里有一个拼音和一个错别字,一共也才六个字啊——
不对,这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
“徐瑶……自己一个人跑了?”我咬紧了下嘴唇,心里都要把这个小姑娘抽上几个来回了——如果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话!
太能闹事儿了吧。五岁的小姑娘都这么过分的吗?不管怎么说,这个过分的程度都要超出我的认知程度了。
也许在我人生度过五岁那年后的十几年里,五岁小孩子的属性值就被上帝一点点调整过了吧。
我脑袋里翻江倒海的脏话涌现,冷静,冷静啊林齐齐。现在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我安抚着自己的心脏和大脑,重新做了一次冷静状况(可能是略冷静状况吧)下的分析。
徐瑶跑回家到现在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更准确一点,十六分钟零六秒——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也可能提起小皮包就出门了),换鞋子,开门,一路小跑。
刨除其他因素损耗的时间,用最快的动作来计算,这里最近的公交车站大概用跑的话,我跑五分钟,那么她十五分钟……
肯定到不了啊。
悬起来的心掉下来了。
等等。
万一她不是跑的呢?
我记得她有一个电动小车,粉红色的,按下头上的按钮就会发出七彩光。
那玩意儿跑得比她本人快多了。
不妙。
不妙得很严重了。
五岁小女孩就算不聪明,也不会是个傻子,何况富家出身的徐瑶,一看就是人精中的人精,这点事儿要是还不能分清,什么道理都说不过去了。
那我还赶得上吗……
我拍醒了自己。
赶得上要赶,赶不上也得赶啊——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我提起箱子就在风中奔跑过去。风灌入我的头发,“呼呼”地从我双颊向后走,我全然顾不得形象了。穿裙子跑步?裙子怎么了?
开玩笑,现在就算是只穿了条裤衩也得往外跑好不好。
等我跑到公交站的时候,气已经喘得像濒死的老狗了。
公交站台空空旷旷,这里已经离开了森林,曝露在阳光下,日光的直射让这里的温度攀升,滚烫的水泥地板也散发着热气。水蒸气在空中环绕着我 。
一辆公交车欲走,而四下无人的车站哪里有徐瑶的影子。我不知道去游乐园要走哪班车,我甚至不知道徐瑶是不是要乘坐公交车离开。
“那么……”
我思考着,但身体先脑子一步,上了车。
赌一把吧!这是一场豪赌了。
代价是她的安危。
滴,刷卡。
我抬头一瞧,那坐在前面的洋装小姑娘。
可不正是徐瑶。
千钧一发呀……
赌,赢了。
“呼……”
我这才算是真的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落坐回掉了色的蓝塑料椅上,望向窗外炎热的夏季,鸟兽尽走的夏季。
游乐园啊……我喃喃自语。
车越驶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