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坐在回去的火车上。
面具男子当时说,他也要住到顾齐家里了。
他振振有词:“我的腿受伤了,我需要照顾。”
真的是很有力的一个道理。
他也是为了找我才受伤的,说来说去,这也是我的责任。
可是我现在看到他,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旦注视着我,我就要扭开头看其他的地方,完全不能像之前那么自然了,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在地震的时候,对面具男子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不知道顾齐会回来。
而且,我是不是把面具男子当成了顾齐第二呢?把他当成了另一个顾齐。
而且在最后,我当时确信了这一点,我确信了面具男子就是顾齐,所以我说了那番话。但是现在,顾齐回来了,事情好像变得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三个人在火车上,正好是一排三个位置的位置,从左到右分别是顾齐,我,面具男子。
我一路上挺担心面具男子的腿。
当时的惊慌失措和担心到心脏乱跳,怀疑自己心律不齐,都不是假的吧。
我是真的在担心他,担心他到紧张,担心他到慌乱。
但是如果前提变了,顾齐回来了,一切都要变得不一样一些了吧?
我说:“你还好吗。”
面具男子说:“你问我吗?”
我说:“是的啊……我是在问你。”
“我还以为你的顾齐回来了,你就不理我了啊。”面具男子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醋意,但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呢?他在说“顾齐”两个字的时候好像着重了一下,有一些别扭。
顾齐看了看他:“别这样嘛,齐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面具男子咕噜咕噜了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沉默了半晌,他说:“你把姓带上,叫人家‘林齐齐’好不好。”
“齐齐不是更好听嘛。”
“林齐齐是人家大名,连名带姓听起来多大方。是吧,林齐齐。”
“齐齐听起来比较亲切,比较像是好朋友,是吧,齐齐。”
这两个男人都用要杀死人的眼光看向我,一模一样的眼光。我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斩断了他们之前的眼神交汇。
“停停停。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的啊!你(我指着顾齐),叫我齐齐,你(我指着面具男子),叫我林齐齐。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没解决!”
“没解决!”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这样说,尔后就分别别过自己的脑袋。
这两个人怎么都跟小孩子一样。感觉一模一样的,倒像是两个兄弟,还是说世界上的这样的男孩子到处都是,大家都是一样的感觉呢?
我才不去想这样的问题。
我在返程的火车上觉得很困,困得要命,我想要好好睡一觉。我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青山绿水,然后逐渐逐渐变得陌生,我知道,我快要离开我曾经的家了。我之“我”没有感到怀疑真是太好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在爸爸妈妈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对于家的概念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曾经觉得,一个人读完小学就会读初中,读完初中就会读高中,读完高中就会读大学,人不一定会读完研究生,但是在学生生涯之后就是工作,工作之后就会结婚,结婚然后就会生孩子,生完孩子又是一个循环。让孩子上小学,让孩子上初中,让孩子上高中,让孩子上大学,如果孩子学习好的话,那就让他读一下研究生,然后去工作,工作之后筹办他的婚礼,婚礼之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又会有孩子了,那自己就会有了孙子或者孙女,看着孩子们忙孙子孙女的事情。自己一点点老去,然后自己一点点死去。
死去,死去倒还好吧。
嗯,还好,事情还好。
还能够忍耐下去吧。
我闭上了眼睛。
我醒来的时候会在哪里呢?
我会在哪个地方出现,然后在哪个地方苏醒?
我现在累得已经无法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其实,已经超负荷运转了,就算刚刚保持了正常人一样的精神状态,但我终究还是会困会累的正常人。
我在刚才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力气了吧。
但出于职业习惯,我屏蔽了那一部分的感官,强行让自己感受不到来自身体的警告。这其实应该是很伤身体的吧?
精神就算可以和肉体剥离,但人类的寿命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肉体的状态。
修复者经常透支自己的身体机能,包括做出各种极限运动,我认为,这都是一种透支。但是拯民逆天机构不会告诉我们这一点,在情急之下,我就算知道这一点,我也会去选择透支。
如果现在就死了,就别提什么将来了,不是吗?
而且这种伤害是隐形的,也就是说,当下并不会看出任何的问题,一点点的问题都看不出来,大概只有等到老了,退休了,才能显示出来吧。
就好比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在年轻的时候熬夜工作来赚钱,而我们透支身体是为了去救别人的性命。
这样看来,这种可比熬夜伟大多了。
自然是,可以去做的一件事情吧?
做了还会被赞许(被自己赞许,因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唯一知道真相的公司也不回来赞许你),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不去做的话,良心上自己也过不去吧?
人类没有愧死机制,就算良心上过不去,也是不会死的。
但是会心疼。
会心痛。
我总是被人说是一个过于善良的人,看到凄惨的人我就想去帮助他,哪怕是消耗我自己,我也会想去帮助他,但是这样我自己的伤害也挺大的。所以有时候就在想,别做这种滥好人了,也没人在乎。可是看到可怜的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算看多了,眼睛麻木了,心脏还是会疼。
毕竟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呀,我看到这样的人不止一次,可是对于每一个他们而言,自己的人生是只有一次的。
一次的人生,好好珍惜吧。
珍惜自己的,也珍惜他人的。
我想起楼依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林齐齐,你真是很伟大了。”
楼依是再也没有见到的机会了吧,但是这句话久久不能让我释怀。到底什么样算是伟大呢?牺牲自我成就他人吗?
其实我宁愿不伟大,我想不牺牲自己就能帮助别人,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守恒的,有因就有果,有人付出就有人收益,有人受损就有人得益,所以说这个事情并没有一个让两方都共赢的一个情景。
如果两房共赢了,那么就是第三方收到了损害。
总会有人受到伤害的话,有时候回想,不如那个人就是我吧?
但是不是的,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
受到伤害的时候会痛。
痛苦太难以忍受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哭泣,抱着被子哭泣然后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被子上。会在那种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发誓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让自己如此痛苦。但是下一次如果遇到了,滥好人的性格又会冒出来了,然后再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让人痛苦的循环,但是一旦陷入了,除非真的能做到铁石心肠,不然是很难逃出这样的漩涡的。
我已经在漩涡里了吧。
我开始做梦。我梦见我的人生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时候梦就是有这个好处,他给了我什么设定,那我就接受什么设定,好像一开始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前途璀璨,一片光明的,不用忍受一些别人不用忍受的痛苦,也不用去担忧别人的痛苦会不会令我大动恻隐之心,因为这是一个大同世界,所有人都能得到他们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梦见我躺在天鹅绒上睡觉,我静静地躺着。我梦见了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那还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呀,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啊,其实也没有很久,就是三年前而已。他和我说,他跑来找我,是因为他想我了。他扭扭捏捏地样子真的是很不像平时的他。真正的他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真正的他其实对我不屑一顾,但是在表面上还是把所有谦谦公子能做到的温柔举动都做了个遍。现实中他也会帮我拿包,帮我拿东西,请我喝饮料,但是他不喜欢我,更不爱我。
我问他,为什么会想我了。
他说,他就是想我了。他日夜都在思念我,他思念我思念得都要发疯了。
我正在和他一同吃饭,我把牛排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我真的能尝到味道。这还是第一回梦里真的吃到东西呢。我以前都是无法吃到东西,都是在能吃到东西之前就醒了,或者是梦很长,我以为不会结束,但是永远都无法到达那个时候,无法到达中间,然后在半途苏醒。这种梦让人惋惜,但这次不是,我吃到了东西。
咸咸的,不知道,大概是牛排的味道吧。
我与我曾经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坐电梯,我们下楼,电梯里都是镜子。他比我高好多,我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电梯很小,就只能容纳我们两个人。世界上没有那么小的电梯,只有我的梦里才有吧。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轻轻地,靠近我。我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我的嘴唇凑近他的脸。
我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没有躲开,就在那个姿势,远远地拥抱了我。
为什么是远远的呢?我们的身体并没有贴近,只是脸和脸很近而已。
我在这个梦的全程,没有看到过他的脸。
我在梦里知道他是谁。
但是,这一刻,梦醒了。
我醒了。
我忘了他是谁了。
他…………是谁?
我还没有从梦里缓过来,就听到有人对我说。
“林齐齐,我们到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公主抱。
抬头是顾齐的笑容。
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