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澜去找祖母商量。
刘氏年纪虽大,却并不糊涂。
皇家的富贵岂能贪慕?
今日是亲家,给你三分颜面,明日柳梦岚已经不是柳家人,忘了柳家的养育之恩,在三王爷枕边一吹风,这嫁妆的事儿就是头一件让她忘恩负义的事儿。
柳溪澜见刘氏也是这个意思,心想,自己的祖母父亲都是这般的清明,难怪父亲官拜丞相了。于是定下来,皇宫的聘礼,成贵妃的聘礼,再加上柳家自己出的部分,全部充作柳梦岚嫁妆。
按照本朝的规矩,问名后将名字录入族谱,成婚后,便正式成为了夫家的人,只不过这嫁妆礼单是提前送去的,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女方面子。免得成婚之时,男方家主母觉得嫁妆少,给新娘子脸色瞧。
冬日隆重,三王爷的婚期就在这隆冬,不必翻过年再等大日子了。柳家的礼单送进了三王爷的王府。
很快,坊间就又有传言,说是柳丞相府的大小姐实在是慷慨至极,给妹妹的嫁妆价值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欧阳辰逸从太子妃那里吃茶回来,听太子妃说起这事儿,心里还高兴,回到相府见到柳溪澜就把这事儿告诉她,说里坊间的百姓都说柳溪澜贤惠的很呢。
“澜儿,”苏逸轩的伤势已经好很多,明显脸色红润了不少,精气神足了,说话都更有底气,又恢复了那个神采奕奕的翩翩少年的样子。“这坊间的话是你传出去的?这是何必呢?”
苏逸轩知道,柳溪澜最会揣度心思,这之前柳梦岚放出去话,说柳溪澜会克扣她嫁妆。这本是小事,民间如何传言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三王爷那里不出漏子。
柳溪澜怎么会不知道?她难道会在意这些小节?
柳溪澜低头不说话,眼光沉静,“并非是我,是有人存心,幸亏我留了后手。”
欧阳辰逸本来是来说好戏消息的,怎么柳溪澜和苏逸轩又一副博弈中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实在是大为不解,“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说人话?我实在听不懂。”欧阳辰逸赌气坐在石凳上。
“一个丞相府,出嫁个表小姐,为什么城里能传出流言?”苏逸轩说,“你想过没?百姓每天难道有空关心这些?明明家长里短都说不完。”
是的,柳溪澜不是名人,柳梦岚更是平平无奇,“是有人像当时二王爷那样操控舆论?”欧阳辰逸终于开窍了。
可这有什么用?说柳溪澜好,还是错了?
“当然是错了。我就知道,这一波一波的聘礼,也太丰厚了。”柳溪澜说,你看着吧,明天父亲必得找我了。
欧阳辰逸知道柳靖来找柳溪澜,简直就要惊叹柳溪澜神机妙算。怎么就这么准呢?
柳靖早朝被人参了一本,说他“敛不义之财,奢华僭越,区区一个表侄女出嫁,竟有公主嫁礼之多”。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公主哪止这点东西,不过皇帝开创如今治世,功业不是凭空而来,历代先祖也是励精图治,数代皇帝都讲求节俭,不得穷奢极欲,所以这帽子扣上来,确实让柳靖难堪了。
柳靖是多年的丞相,更是皇帝心腹之人,皇帝是不相信的,没想到群臣联手参奏,皇帝不得不过问。可是一问就更尴尬,因为柳靖根本不知道为柳梦岚准备嫁妆之事。
只得说,是自己的嫡女柳溪澜所为。
柳溪澜是皇帝亲封的郡主,皇帝便传召柳溪澜进宫将此事交代清楚。朝堂之事风起云涌,需得步步小心,柳靖这次根本没有准备,就被人退到了风口浪尖。
柳溪澜心里觉得凉,她留后手的时候不过就是职业习惯,她习惯了怀疑别人,习惯了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坏人,她希望自己用不到这个后手。
柳梦岚虽然是表小姐,但是多年来,柳靖对她,就跟对待亲生的孩子没有区别,甚至柳溪澜和柳晨斌都是处处谦让着柳梦岚。
可是柳梦岚这是要至柳家于死地的。她嫁给三王爷李擎书,根本不是单单要弄死柳溪澜,她想搞垮的是柳家。现在眼前之事第一步,后面的招数恐怕还多。三王爷太过心急,这算是给柳溪澜提了个醒。
柳靖呆着柳溪澜来到御书房,几个参奏柳靖的大臣亦在。书房门口摆着几大箱子物品,蜡封还是完好的,没人打开。皇帝的书桌上放着长长的礼单。
“启奏皇上,这礼单不知道为何,在坊间传遍了。”一位带头弹劾柳靖的官员说,“不知是不是柳小姐为了自己的名声传开的,可这礼单,比当初尚琼公主出嫁之时的嫁妆更加丰厚,实在有违礼制。”
尚琼公主是皇帝长姐,姐弟俩关系很好,尚琼公主出嫁的时候,正赶上皇帝当时平乱,军费耗资巨大,国家百业待兴,公主体恤自己的幼弟辛苦,出嫁一切从简。
正因为有尚琼公主作为榜样,皇家臣子嫁女儿皆是嫁妆从简,可是柳溪澜给的这是几倍于当年尚琼公主的嫁妆。确实是犯了忌讳。
“柳丞相官拜丞相,只是丞相俸禄竟有如此之多?”另一个官员说,“柳丞相可否解释啊?”这是暗指柳家贪污受贿,暗财颇多了。
“陛下,臣为官多年,臣恪守为官之道,不敢僭越。”柳靖跪下,柳溪澜当然也跪下,柳靖是清廉,柳家本就是富贵官家,柳家的钱都是正道来路,柳靖不怕被查,但是再正派也怕栽赃陷害啊。
柳溪澜知道这事儿是有人操纵,她并不认识朝中大臣,只是对皇帝叩拜,“回禀圣上,为臣女表妹柳梦岚准备嫁妆的并非爹爹,而是臣女。”
柳溪澜主动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毕竟既然她都被叫来了,随着父亲跪地磕头有什么用?
她柳梦岚知不知道,自己跟三王爷的计谋,害的抚养她的舅父现在被人陷害,诬陷他的名声,跪在地上澄清自己也没有用。
若是再使点劲,柳靖恐怕要被调查。
一旦调查,自然就要有东西可查,那柳家的家底恐怕都要被翻出来,加点料,栽赃陷害是朝堂上尔虞我诈惯用伎俩。只要撕开那么一点点,开个小头,柳家就得天翻地覆。
柳梦岚,你真没良心。柳溪澜心里骂。
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皇帝看到柳溪澜,心里喜欢,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女,娴静端庄,大气持恭,而且还聪明,条理甚是分明的一个女子,很不错,甚至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你为何如此做啊?”皇帝是要柳溪澜解释了。
柳溪澜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陛下,臣女父亲是柳梦岚养父,柳梦岚的父母早亡,自小就养在我柳家。柳家主母早逝,臣女是柳家长女,理应为父亲祖母分忧。为表妹准备嫁妆是臣女应尽职责。”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那个带头的对着柳溪澜翻了个白眼,这女子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吗?
柳溪澜悠悠道,“这礼单送进了三王爷府上,三王爷不开箱核对礼单,而是将礼单送到这里来?”
皇帝说,是因为坊间传的厉害,三王爷唯恐有失,于是将礼单和嫁妆一并送来了。
皇帝自己也明白了,这礼单和嫁妆送到,当天便该核对着查验入库,可是三王爷并没有,而是等到坊间传言四起,才将东西送进了皇帝面前。
这本就是有问题的。
“那皇上,可有看过嫁妆?”柳溪澜说。
这倒是奇了,难道嫁妆与礼单不同?那可是欺瞒。参奏柳丞相的大臣满脸嘲笑,三王爷是皇子,给三王爷府的嫁妆就是给皇家的嫁妆,礼单和嫁妆有一丝丝额不符,那都是欺君之罪。
这女子不但没有什么特别,还要引火烧身呢。
皇帝也觉得奇怪,“难道是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请皇上开箱。”柳溪澜说。
这开箱是情理中事。皇帝便叫来李顺德,将嫁妆抬进来,一箱一箱的开了验看。
确实是价值连城。那一箱子金丝缕锦,是宫中两年贡品之数,就连宫中妃子都不曾使用的。还有那金银玉器,都是皇家赏赐的规格。一壶东珠,晶莹剔透,是上品的鲛人泪,皇帝常服冠上镶嵌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大小。
皇帝越看越生气,这确实是太奢侈了。
“皇上,不看不知道,”带头官员说,“臣以为,柳丞相需离职受审,这柳家怎的如此罔顾天恩!”
柳靖也知道这事儿严重,平日柳溪澜总是滴水不漏,凡是没有出过岔子,怎么如今闹出这么一出事儿来,现在开了箱子,皇帝就是相信自己,也不能不顾朝中清议。
这事情明摆着是朝自己来的,恐怕躲不过去了。
柳溪澜是唯一一个不着急的,“回禀皇上,这都是臣女表妹,柳梦岚自己的财物,是与丞相府无关的。”
“胡说,小小女子怎的有这等富贵?”吹胡子瞪眼,陷害别人竟然如此心急,柳溪澜觉得好笑。
“这都是天恩浩荡,赏赐我表妹的,”柳溪澜说,“皇上请看最后一个箱子。”
最后一箱子是柳家准备的嫁妆,规格正常,“中品玉如意一对,金镶玉锁颈环一只,翡翠头面一套,”太监唱礼单。这是最最正常的官家出嫁小姐的礼制,没有逾距半分。
只是箱子里还有几样礼单上没有的东西。
一个是内务府送来,说是皇帝赏赐的聘礼礼单,另一个是成贵妃那里落秋姑姑送来的礼单,还有柳梦岚亲生父母的一对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