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二十年。当初的小女孩,今已亭亭玉立,在公孙破的心里,也变得越来越像她了。一双粉眸继承了母亲的儒雅,又增添了几分自己年轻时的轻佻灵动。
“后天,就是二十年了。”雨更深了,哗啦的嘈杂中,公孙破递出略微颤抖的右手,圈起早已放凉的茶杯,清幽茶香乘着热气腾腾飞走了,剩下的,只有淡黄的沉淀。
“你不喜欢喝热茶,所以我特意放凉啦。”眨眼间,他的右手不知何时亦是多了杯热气腾腾的琼觞,一饮而尽的瞬间,左手反下,将清凉倒在了地上......
云雨带来的雾朦胧了第二天的清晨,灰霾的天空许久看不见太阳,很是压抑。万物的苏醒起于那不惧风雨,不分黑白的晨鸡高鸣,悠扬而又刺耳的闹腾永远是拉开公孙家次日帷幕的开胃菜,只是如今,第一个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并不是公孙家人。
舌尖的温暖与轻柔仿似甘露,在点点填充着他那几近干涸的精神海。当四周景物终是以七彩点缀的方式浮现在他微睁的紫眸中时,沈胤才算是从层层叠叠的幻梦中醒了过来。
世间带给开眸幽紫的第一眼却是让他的双颊绯红滚烫,双眸下望的惊诧中,那舌尖尚存的柔软终是有了名分之属。宛若瀑布般的蓝色长发盖着两人,充当了被褥的角色。
纵然这眼下的一切都仿似胜春大梦的景象,但那卧在左上角落,呼呼大睡的虫儿,却是作了现实的有力见证。
“这....”私下的右手掐左手所带来的疼痛掀开了阖着沈胤心井的盖儿,那一个瞬间,争先溢出的尴尬与不知所以几乎充斥了他全身上下的各个角落,夹杂着害燥的绯红,他的第一决策就是翻身而起,但很快就被否决了。
原因无他,就只是这一瞬间的细微骚动,居然激起了身上人看似昏沉的意识,轻微微的哈欠于这近在咫尺的瞬间点在了他的耳边,又一次燃起了他双颊上刚有衰弱的绯红。
“呜~”一头蓝发的女生绷了绷蜷缩在他腹部的脚,清凉的玉足或有心或无意地扫过他的脚尖,激起了他全身仿似触电般的微颤。
“噗嗤...”轻轻的啼笑带着餍足窸窣在他的胸口,带着丝丝俏皮的神色,自然,别具一格的唐突给了他脱身的理由,只见一道流光闪烁,本是被压在身下的男子,此刻俨然立于床沿之处。
“你..我....怎么回事?”显然,刚才的心悸还没有远去,面颊上的绯红始终有着残留的痕迹,点缀在他那冷峻的面孔之上,害羞而又刻意冰冷,竟是产出了一抹令人发笑的味道。
“嗷!”突然的身下一空,刹那导致了小公主头与床铺的亲密接触,咔哒一声响得清脆,也带去了一声不满的痛呼,“就不能慢一点吗?”
“公孙韵颖!”一声低吼止住了她的娇嗔,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虫儿。它昂着迷迷糊糊的头颅,竖眸中闪烁着丝丝歹念与怨恨,欲要揪出那坏其美梦的凶手,可当它瞥见了须发皆张的白袍银发时,眼中的凶煞又兢兢然消退了。
恶狠狠的吼怒抑住了小公主的嘟嘴撒娇,呆滞片刻后的转变,是双眸中可怜的泫然欲泣,本就有神的双眸此刻注满了晶莹的点滴,仿佛随时就要崩溃一般。
“...”尽管察觉到自己先前的态度或许有些过于蛮横,但他并没有任何改态的意思,反倒是盘起了手,以一副不饶人的架势,应对着她那哀怜至极的泫然。
两者对立,却再无任何话语之间的交流,一方冷然观望,而另一方却是噙着热泪,一言不发,此前的亲昵俨然消失无踪,剩下的,就只有此刻的势不两立。
一旁的虫儿早已清醒,细小的竖瞳金眸中满是不解的神光,且说当初与其精神对交之时,沈胤的态度并不似如今这般冷酷,可不知为何,重归现世的过程中,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连虫儿都看不透彻了。
若说是这不请自来的亲昵造就了这一出愤愤不平的闹剧,流转在虫儿心中的不解则会被放大千倍,他不明白,为什么早有婚约在先的二人会闹出这样的僵局,是既定的礼数所吗?可他心目中的银发,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啊。
其中定有隐情。想到此,他蜷缩在一块的身子稍稍绷直,将慵懒的脑袋撑了起来,向着那跌入冰点的二人释出一声友好的哼唧。
“别闹...过来...”沈胤没有理睬虫儿的撒娇,反倒是离其一寸之遥的小公主微微侧过了脸庞,显露出一双红丝遍布,泪水在眼框中打转的委屈,她递出了玉手,轻轻拍了拍虫儿的头。
僵硬的动作成为了决堤的最后一滴晶莹,侧过脸的瞬间,泪珠滚滚而下,一发不可收拾,如同春雨一般,滴在虫儿的娇小头颅之上,透着委屈,泄着伤感。
望着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公孙韵颖,沈胤脸上的怒火稍有收敛,柔和下来的棱角汇聚出依旧冰冷的眸光,他微微叹了口气,淡然道,“抱歉....”
他尝试去表现出一抹柔声细气,可那一声曾经无比顺口的小名情切,却怎么也唤不出口,不过两个字的轻松,此刻却宛若山岳般压在他的舌尖。
“颖...儿...”九牛二虎之力,这形似出自不同人的呼唤,终是出了口,却再也换不回当初九霄之上,那个凡事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生的欣喜若狂了。
“我不再是了,”公孙韵颖还带着抽泣时的梗塞,但谈吐之中流露的些许英气,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早在你当初不告而别的时候,我就不再是那个颖儿了。”
她回过头,眼瞳之中的伤感红早已随着泪珠的挥洒而消失无踪,刚才的委屈与泪眼汪汪,在那一声形如嘲讽的亲切呼唤中被轰得粉碎,仅仅留下了一如既往的普通躯壳,倚着无神的双眸,看着他,望着银发的潇洒。
“多久了...”莫名的严肃在两者之间蔓延开来,但沈胤却并没有心去缓解这种严肃,反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除了先前出于善意的安慰外,似乎就再没有情绪的波动了。
“人间二十四年,九霄四十二天。”她的语气还要淡上三分,一问一答的对话模式勾勒出形似大会般的严肃刻板,“但我始终没有等到他。”
一句话仿似天外的利刃,插进了沈胤的胸膛。
“还是行着旧路么?”半晌,他才徐徐开口道,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张俏脸樱嘴上的些些泛红。
“与你何干?”她笑了,笑得那样轻蔑,右手轻轻盖住了嘴角,显露出优秀的教养,但又不偏不倚地刚好将沈胤眼神中的那一片微红给盖住了。
“对,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