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快起床,要迟到了!”
苏星野脑袋翁翁作响,头痛欲裂,朦胧之中被一阵叫声惊醒。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伸手揉着太阳穴,迟钝地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屋内的摆设似是而非,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又好像不是,却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哪里?”他脱口而出,脑中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的那场暴雨中。
一道瘦弱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收拾着电脑桌旁的垃圾桶,听到声音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兔崽子,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要是让你爸知道,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那人说着话,转过身来,手里提着垃圾袋。
苏星野这时才看清对方模样,困惑地“咦”了一声,说道:“妈?你怎么变年轻了?”
自车祸之后,母亲一夜之间衰老,精神萎靡,白头发也早早的爬了上来,看上去比其他同龄人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色也与眼前的女子相去甚远。
眼前这名女子,虽然相貌与母亲极为相似,然而年龄却不过四十出头,身上的精、气、神也比母亲精神了许多。然而不知为何,苏星野竟是无比确信这人便是自己的母亲,也就脱口喊了出来。
那中年妇女听着苏星野的说话,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掩嘴说道:“兔崽子,拍马屁也没用,快点起床,上学又要迟到了!下次再这么乱喝酒,看我不叫你爸收拾你!”说罢,她提着垃圾袋出了房间。
“妈,你说什么呢?我今天请假了……”苏星野坐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抓着头发,朝门口喊了几声,之后才疑惑地想道:“上学?上什么学?老爸不是死了么……”脑袋翁翁作响,很明显是宿醉的征兆,然而记忆之中昨日并未饮酒,心中不解却也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隐约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之后,他侧过头去,看到角落衣架上,挂着一件湖滨中学的校服,不禁心头一紧,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十几年的时间,以前穿的校服早就不知被丢到何处,怎得会被挂在这里?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套。
眼角扫过,他的动作顿了一顿,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衣服。
这衣服也并不是昨天穿的那一件,他还记得这是很多年前就被丢掉的旧衣服,此时又出现在自己床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身上盖着的被褥,突然之间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埋怨起母亲来:“神经病啊,大热天给我盖那么厚……”他一边嘀咕一边伸手欲掀被子,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温度有些冰冷——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七、八月份会有的温度,更像是冬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惊恐地看向四周。
屋内的摆设似是而非,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又好像不是。他目光扫过,看着床尾电脑桌上的显示器,头皮一阵发麻,不禁想道:“这电脑几年前就已经换成液晶屏,怎么又成了台式机?”
恍惚中他觉得似乎是在做梦,脑中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摆设,竟与年少时候一模一样,校服、显示器,以及手中的衣服,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思绪变得迟钝起来,“我明明记得从楼上摔下去……难道摔傻了?”他伸手揉了揉脸,周围的温度有些偏低,他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片刻之后,皱起了眉头:“轮椅呢?”
他朝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等穿好衣服后,他取过裤子,同时,将身上的被褥掀了开来……
然后,他的动作僵在了空中。不久之后,全身开始颤抖,嘴角由于过于激动而不停的抽搐。
只见被窝里面,他的两条腿竟完整无缺的长在自己的身上,原本被截肢的部位,此时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搭在膝盖上,用力揉捏一顿,之后是小腿、脚掌,待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才弓身抱腿,无声的哭了起来。
自车祸后,双腿残疾,他的人生便陷入了绝望,之后又渐渐变得麻木,对于任何事情都不再有大喜大悲的心情。此时抱着双腿,感受着腿上传来的真实的触感,不禁有些喜极而泣。然而同时,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形,内心深处,难免产生恐慌,总觉得不够真实,是一场梦。两种极端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无法言表。
门口,母亲去而复返,看到这个诡异的画面,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还不快起床上学?”
苏星野被叫骂声惊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高举双脚,对着母亲喊道:“妈,我的脚好了!你看我的脚好了!”
母亲冲进房内,扯着他的耳朵怒吼:“好什么好?你是不是酒喝傻了?赶紧起床刷牙洗脸!”
苏星野耳朵被扯到变形,心情却是畅快异常,原先怀疑是在做梦,此时从耳朵上传来的剧痛反而打消了这种可能。
他飞快的穿好裤子鞋袜,站在地上用力的连跺几脚,从地板反震回来的力道让他无比充实。时隔多年,又再次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满足感,虽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然而内心深处,伴随失而复得的喜悦,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他原地蹦跳了片刻,躲过了母亲飞踹过来的一脚后,才老老实实的进浴室洗濑。
自然,与房间里的那些摆设类似,浴室里的洗漱用具也是十几年前的旧物,然而他此时心情愉悦,倒是未作留意。濑洗完毕后,才哼着歌曲朝楼下奔去。
身后房间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回来!跑什么跑!校徽、手机,别忘带了。今天你爸回来,放学早点回家。”
苏星野稍作停顿,转过身来,皱眉疑惑道:“爸?他不是已经……”然后他看到母亲手中递过来的校徽跟手机——那是一只早已停产多年的摩托罗拉手机——他惊讶地伸手接过,心里想道:“这玩意儿还能用?”同时,手指不由自主的操作,点亮了屏幕。
下一刻,他张大了嘴巴,整个人直挺挺的僵在了那里。
只见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2005年12月21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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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苏星野盯着手机屏幕,茫然地沉思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这破手机上的时间设置有误,然而后来,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事实上,从他起床到现在,便有许多的不对劲,他想开口询问,母亲却已经自顾自的下了楼梯。
他皱眉想了片刻,不久之后,猛地冲回房间,将屋内的摆设重新审视了一遍,从电脑桌上的游戏点卡、手机充值卡,到书桌上的高考习题册,目光扫过,许多尘封多年的记忆便逐渐的涌上了心头。
苏星野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些熟悉的事物,猛然又转身冲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墙壁上的镜子里,他看到了一张略显稚气的少年的脸,正是他年少时的模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慢慢伸手捂住了嘴,脑海之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十三年前。
他看着手中的摩托罗拉手机,记忆中这是在他18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的生日礼物。
他想起2005年他正高三,还没经历车祸,双腿自然是健全的。母亲那年才四十余岁,在父亲的疼爱下,没心没肺地活着,神采与气质比起后来自然判若两人。
他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汇聚起来,两个不同的时间段,一边是2018年7月31日,仿佛就在昨天,暴雨倾盆,他从三楼窗户上翻下来,摔在水泥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三年前。一边是十三年前,2005年的冬天,高三那年,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是在柳若仙与他分手后不久,由于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睡死在家门口,最后是母亲与林浩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抬入家中。
当时父亲在跑长途,印象中今天晚上才会回来。他想起了一些,然后朝楼下走去。
楼下厨房里,母亲正在洗碗,看到苏星野下来,又啰嗦了一顿,告诫他喝酒的危害之类。
苏星野笑嘻嘻地听着,等母亲说完之后,才张开双臂,将母亲紧紧抱住,轻声说道:
“妈,我做了一个长达十三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