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 3
作者:碧荷之      更新:2020-04-02 16:01      字数:3314

我很后悔,至今为止从未淡忘当时的愧疚感,只因为老师的一句好话而出卖自己的良知与灵魂。虽然老师承诺不会给学校的任何人看,但已经很多老师“偷偷”的读了我写的书信,无意间得知于此,心丝丝的痛。“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社会你能瞒多少就多少,原本是妈妈拼了命维护的秘密,却被我公布于天下。最后我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做的“好事”,只是厚着脸皮说了自己获奖的事。妈妈肯定会原谅我,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今天帕丽丹再次提醒我了这件事。

——我们两一起考上了同一个学校,以后彼此多多照顾把——帕力旦再次给了我温馨提示,她不说我也不会忘记的。

——嗯——我只是微微一笑,别无言语。我对她不是厌恶,只是不太好意思跟她说话。她总是大大咧咧,声音响亮,精神昂扬,笑起来都很自然。我却很无自信,猥琐的坐在她身边,只希望这路程早点结束,摆脱她。我偶尔会偷偷的看她的眼神,却不敢直视,心里默默地认同“城里人真会玩”。

就这样两个人短暂的共同旅行开始了,我知道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莫名其妙的关联,是好是坏,是祸是福我也没想过,反正该来的早晚会来,谁也躲不过,女生的第六感就这样毫无理由却很准确。虽然对她有几分提防心理,却对她怀有许些喜爱,希望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无论如何她是我老乡,离家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准校友,彼此之间有些安全感。

那天到乌市时已经大中午了,大巴士停留在林业学校的大广场。校园里全是穿着五颜六色的学生。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外地人”,时不时听到曾经只有在电视里听得到的方言,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原来离我不怎么远的地方存在着另外一个天空。我傻傻的打量着周围,一个个陌生的脸,可能比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娘和蔼可亲多了。

我东打西听终于找到了宿舍,好不容易安顿好了行李才意识到帕力旦一下车就人无影踪了,好像她父母也跟着来了,我顿时想到了含着眼泪送我的妈妈…

临时安排的宿舍只有20平米左右,却勉强放置了很多上下的床位。对面的两位哈萨克姑娘边笑边吃着零食,我看了一眼,然后转头望着窗外的景色,自己却沉溺于无边无际的回忆片段。

我在一个既陌生又凄凉的氛围里,开始了乌市的第一次旅行,我感觉全世界都很冰冷冰冷的,不仅是空气,还有这里的人,我怕一出门会迷路而找不到宿舍,肚子再饿也不敢迈出宿舍一步。周围的孩子们却跟我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兴高采烈,心情愉悦,我愈来愈感到被全世界抛弃而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可何曾不知,我本来就是个被遗弃的孤独之人。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被遗弃,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只有妈妈一个人对我真心真爱,其他人——爷爷奶奶,还有爸爸的所有亲人对我“恨之入骨”。或许这些年爸爸也要抛弃我了吧,要不然怎么会一年12个月不回家。我想到了奶奶经常骂我们说的那一句“都是你们害我儿子这么不幸”。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奶奶的那句话说着说着终于成功的赋予了我重重的罪恶感,再加上爸爸突然的“离开”,我开始厌恶自己了,我本不应该来到这个处处充满着敌意的世界。

几人出生,毫无疑问,必有一次,生命旅程或短或长,无论如何只有一丝呼吸,好的坏的都要面对才是。命运给你的可能不是你想要的,但不是每个挣扎顿时有结果的,有时候死亡意味着解脱,我也想过自杀。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就是有一个晚上,听到奶奶骂我,偷偷藏到家里后面已经枯竭了的坎儿井里大哭一场,那边发现玻璃瓶的碎片,一时冲动,那一块摩擦自己的手臂,强烈的疼痛立马提醒了我命不是拿来开玩笑的,对,那一刻我害怕了死亡,放弃了自杀的念头。那时候既荒谬又搞笑的自己,算是糊里糊涂的尝试到了生与死之间的一念之差。

从小听到大人们提起自杀是一种罪过,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对他们而言在这个被戈壁滩围绕着的小小绿洲里能生存下去就是心满意足的大事了,戈壁滩里创造这么多生命,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眷顾了,因此自杀是对大自然最大的不敬与背叛。甚至年纪大了的老大爷老奶奶经常说自杀的人必会进入地狱,那里有很多九头蛇那样可怕的怪物,都是专门来折磨自杀的灵魂。小时候邻村的一个年轻哥哥因为赌博欠了人家很多债而自杀,这消息一出“震惊”了整个乡镇,邻居叔叔阿姨们不顾自己的田地活儿多忙,每天都聚集在村里的大树下面议论此事。

——依明大哥的独生子,哎,可惜了

——谁让他去赌博呢!赌博本来就是不归之路,还要玩,活该

——嗨,别这么说人家,年轻人嘛,脑子一热,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是自杀就不对了,只要活着,那么点钱还不能挣回来嘛?只是几万块而已,不值得自杀

——就是嘛,嗨…听说大清真寺的阿訇原来不想去他的葬礼,后来依明大哥恳求几次才肯去了

——可怜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替儿子收拾烂摊子

——那些人呢?他们已经杀死了一个人,还要赌博的钱吗?

——对那些人还能谈什么良知,一分不差的要钱,还听说阻挡葬礼当场要钱,这些不要脸的…

立春发生的这件事直到晚秋一直是整个村议论的焦点。有线电视要几百块钱的那个年代,很多人为了省钱省电而拒绝了电视,却每天晚上会定期到某某的家门口或者村里的百年大树之下,盼着大腿坐在地上东说西谈,专门研究村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谁家的牛棚里新来了几头牛或山羊,谁家的媳妇儿跟婆婆吵架后回娘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零碎碎的杂事都能成为上“头条”。有趣的是他们怎么议论都没法达成一致的协议,有时候睁着睁着也会吵架,只有瞌睡打哈欠了才会依依不舍的结束“会议”。炎热漫长的夏夜,他们都是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空闲中挺过来的。

“我可不能给那些讨厌的家伙找个话题议论”,立刻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没错,那时候我是厌恶着他们,感觉他们一个个都是恶魔,是个用言语吃人的恶魔。每天放学回家,为了不想碰到他们特地绕几百米回家,宁愿多走几个路,也不喜欢看到他们荒谬的笑容,更不喜欢他们可恶的同情心。

一个人孤独时,难免一些天马行空的乱想,各种难以捉摸的幻想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一切发生的很真实。那一句话说得很好“就算是上帝给你关了门,总会留下一扇窗户”,纠缠在一起的联想,当年的生活充满着饥饿、无助、绝望,却还是有一丝丝淡淡的希望,就算是现实残酷无情,却人是有情有肉的高级动物。有时候因为生活的折磨而绝望到了极点,但最多会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流鼻涕就过去了,也舍不得把这条命丢掉。至今为止有过多少次轻生的念头,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在活着这就是毫无疑问的真理。虽然未来依旧是个未知数,多舛的命运到底何时会有个尽头也并不重要,可以庆幸的是我幽若一条小鱼,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为了一滴救命之水挣扎,明知道绝望与自己很近,却早就习惯了这样残酷的常态。

“让你女孩子上这么多学干嘛呀?这么没心没肺的,到时候必定会找个内地人结婚,不回来了”。听到我考上了内地xj高中班的叔叔就这样讽刺我,他是当着我的面还提出了很多“去内地当婊子”的所谓的“活生生的例子”。我愣住了,他可以不为我高兴骄傲或者不认同,但何必又要用语言暴力攻击我的心?!这还不够,那些爱“开会议事”的邻居们也开始讲什么在内地发生的所谓的“生活例子”来吓唬我和我妈,试图阻碍我的启程。从古至今从未让孩子上学的这些人,当然没有离开过本地,在他们眼里按部就班,做田地活儿生存才是天经地义。每年从南疆过来打工的那些人还会成为他们同情的对象,“听说谁家来了几个南疆人,怎么每年都来,是不是没有家人啊他们?”…他们喜欢议论,有意无意,就喜欢多管闲事,却从未管好自己分内的事。

不过这村庄唯一能做的就是葡萄了,因为严重缺水,大规模种小麦棉花已经不可能了,而且这里昼夜温差大的优势特别适合种葡萄。那个问世著名的葡萄正是产于这片土地里,甜甜的葡萄是很多人的所爱。但是生产葡萄后面的一个个故事,比葡萄本身更令人寒酸。我喜欢吃葡萄,但对葡萄的感情错综复杂,这简简单单的葡萄两个字却紧紧控制住了我十几年的生命。本来我们一家人可以过一个淡如水的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是最后还是败给了被经济利益商业化了的所谓的葡萄。没办法,这片绿洲离不开葡萄,这里的每个人都离不开,好像树离不开根儿,鱼离不开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