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妈妈炯炯有神的眼睛，从家到葡萄地的半个小时的路程中，母女两之间的家常话连连不断，我不在家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我差不多补上了，连细枝末节都没放过，妈妈也知道女儿的好奇心不是一般般的强烈。那条泥土路记载了我跟妈妈太多共同的回忆，按照妈妈的说法，这是既健康又快乐的运动。

虽然那时候还没完全接受我爸，但他在过去的一年里所做的一切某种程度上触动了我。最令人欣慰的是哥哥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待在爷爷家里受人欺负，现在在帮爸爸打理生意。我发现妈妈的脸上涌现的笑容使得她显得格外美丽，岁月的皱纹开始在她脸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但现在的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幸福且漂亮。

幽静而狭窄的泥土路蜿蜒曲折，人造沟里从雪山来的水潺潺发声，上了架子的葡萄树在阳光的照耀下跟着闪闪发光，架子下面的一串串葡萄更是另处美景。我彻底跑下了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事和人，在跟大自然混为一体的世界里慢慢地找回了自己——那个有梦想的小女孩…虽然炎热的天气令人喘息不过来，那些飞过来直接黏在胳膊上的小虫子更是令人反感，但是我闻到了久违的舒然家园的味道。

——妈妈，欠债的日子什么时候会过去的？

——早晚会过去的，孩子，已经拼到了这个地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法院的又来了吗？

我习惯性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刚刚迎来的幸福感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恐惧感占据了我的身心，这是我终生无法走出来的阴影。那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吉普车、哪位穿着工作服的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我的记忆里缓缓浮现了。他是法院派来的执行人员，每次来催债，却找不到爸爸，也不马上走，拿出一根烟不急不慢的抽起来，害的家里是一团烟，使人十分讨厌。

——来了几次，但是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还清银行债务利息之后再也没有过来了。

——那个叫卡迪尔的人呢？

——他好几次去法院闹事，说要让你爸爸入狱什么的，结果被法院的人说了一堆，说人家也是被你害的落到这个日子，你让他入狱了谁给你还钱，他才肯乖乖的回去

——妈妈，我们怎么欠了那个人这么多钱啊？实在搞不懂，他不是那个治我胳膊的大夫吗？

——说来话长啊孩子，他果真是那个大夫，当时治了你的胳膊——我妈说到这儿停顿了，然后意味深长的瞄了我一眼。

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爷爷家处在坎儿井边上，邻着坎儿井的那堵墙后面有一颗茂盛的柳树，每年春天，院里因为这棵柳树而变得格外温馨。听爷爷说这棵树起码有30年的历史，高有10米左右。虽然爷爷会定时减掉一些树枝，这棵柳树却长得很快，一边往坎儿井投阴影，一边成为了爷爷家大院子里的一处风景。

以前经常听奶奶抱怨不把这棵柳树砍掉，因为没有果子，觉得碍人眼。但爷爷想毕竟家里孙悲这么多，来了可以爬树玩儿，就不同意。我哥跟几位大表哥一起经常爬到最上面，还比谁怕的最快。我们这些小生只能站在树底下给他们加油，这个时候奶奶的骂声自动会被忽略不计的。

那时候我们还会利用柳枝做一些小喇叭。不知道谁发明的，每年春天村里一群孩子手里拿着手制的五花八门的喇叭耍帅。这个小喇叭看起来很好做，找个细嫩细嫩的柳枝，小心翼翼的拔掉上面的嫩芽，然后用大拇指按住柳枝轻轻地绕360°，从头到尾绕完了就往一个方向慢慢脱皮，最后可以把木头部分去掉，剩下来的“皮质”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而做成长度不一的“小喇叭”。

现在到处都能找到喇叭。小时候村里只有一家小店铺，却不卖喇叭。每次上体育课见到体育老师嘴里的小喇叭羡慕不已。没有理由，小孩子嘛，对什么都会起过热心。有些跟老师走得近的孩子会吹一两次，然后大摇大摆的给我们炫耀。我这样长的有点智障倾向的孩子当然不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因为这些孩子式的伟大的兴趣爱好，我也争着学做小喇叭，可惜每次做出来的都吹不到声音。哥哥做的却很有质量，声音发的很好，且可以保持很长时间。哥哥还能做好难度大一点的唢呐式喇叭，所以我只有羡慕哥哥以及被嫌弃的份儿，他毫无客气的说过会严重怀疑我跟他是亲生兄妹。

对，就是为了做小喇叭，我兴奋地奔向了那颗柳树，手里还拿着一根大木头。不知怎的还没到树荫下面就摔下来了，右手被压在我身下，一会儿巨大的疼痛上来了，我理所当然的哭了出来。那时候妈妈在烤馕，她立马过来扶我，家里所有的人一下子慌乱了。有人让我吐痰三次，听说不这么做下次还会摔下来的，我不记得自己吐了几次，我换过来的时候胳膊已经被厚厚的头巾包扎了一层。我能感觉出来胳膊肿的像个大馒头，只是疼痛稍微好一些。那天晚上爸爸亲自带我去村里的萨迪尔叔叔家里，听说他是专门治骨折的大师，走之前家里前辈们都聊着哪位大师传奇的故事。

——萨迪尔阿訇真是个人物哎，有个十多年下不了床的小女孩是被他治好的

——就是嘛，县城医院的大夫都不如他做得好

——对，就送到那边去吧。萨迪尔阿訇肯定有办法的

——是啊，又是认识的人，别去什么县城折腾自己

晚餐之后，前辈们一致确认萨迪尔叔叔毫无疑问，能治好我的手。爸爸却一直不开口，只好带我去了哪位神医的家里。

——丫头，用手拿着这个小瓶子——萨迪尔叔叔看起来有点严肃，不好惹。胆小的我立马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成功打动了他。他也立马换了一副慈悲的笑脸，让我完成任务——把头巾解掉，用右手

我还是害怕，躲在爸爸身后不肯出来。爸爸只好把我拉到前面，解了包扎之后，将瓶子递给我：

——好闺女，别怕啊，试试拿着

我缓缓地伸了手拿了爸爸手里的瓶子，却还没被我抓紧就落地岁破了。缓下来的疼痛感再次激起了，我想哭却忍住了。因为在陌生人面前哭，我怕爸爸会嫌弃我。

——塔伊尔，孩子的手骨折了，最好送县城去吧，我这儿没办法

——好的，萨迪尔哥哥，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