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8年,地球,华夏。
这是人类历史上普通的一天,极其普通的一天,没有任何一件值得一提的大事发生,全球范围来看,既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也没有完全的和平,既没有某位伟人逝世也没有某位未来之明星诞生,平淡得甚至连平时给人们提供茶余饭后话题的娱乐圈都没有爆出什么吸引人眼球的新闻。
这一天是如此乏味、如此无趣,将来必定会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但这不值一提的一天,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却在不间断地上演各种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而正是这些无数小人物的分分合合才构筑起人类历史上一页页宏伟庞大的绚丽篇章。
今天唯一令研究气象的老人称奇的是,华夏国境内大范围降雨,更有一些偏北的城市开始降雪,剩下的地方即使没有降雨也是阴天,从卫星回传的云图可以看出,除了东南沿海的一小块地域,华夏全境都被浓厚的乌云覆盖。
气象学家一眼就认出这块未被覆盖的区域是什么地方——云间市,它实在是太出名了,是一座拥有两千多万人口的超大型城市,它冰冷而热烈、现实而浪漫,是整个华夏国的经济心脏,它的一个喷嚏就能引起华夏国经济的大感冒。
超快的城市节奏让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忙碌地、不惜力气地为生计奔波,他们根本不关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情,更不会有什么心思去关心今天的气象怪状,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松懈就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所淘汰。
但并非云间市所有的地方都这么忙碌,这座城市的北郊有一个院子,好像与这个快节奏的都市格格不入。那是一家三甲医院的分院,里面的绿化弄得很好,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像是世外桃源一般。由于这里主要是住院部门,所以人并不很多,少了其他三甲医院的嘈杂与慌乱,病人们穿着蓝白条的病服慢悠悠地在花园中来回踱步,可以称得上是云间市极少数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地方之一。
医院主楼八楼的病房中,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花园中散步的病人,他出神地瞧了一会儿,又转过身看了看房间内的病人。
那是一位头发杂乱、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正躺在惨白的病床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
年轻人看到病人的被角有些滑落,愣了愣神,便走上前去替他盖好。
突然,他看到病人眉间的川字纹如刀刻般深陷下去,布满细纹的眼皮起伏不定,眼皮下的眼珠在眼眶里飞速打转。
病人的双手狠狠地抓住白床单,指甲深深陷入了床褥之中,似乎在梦境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他猛然睁开双眼,霎时间,两道精光从他的眼窝里射了出来,但没过多久精光就消失了,病人也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
病床前这位年轻人,寸头、穿着朴素,双眼炯炯有神,但眼角那抹挥不去的忧伤和病床上的中年人一模一样,他被中年人此时的怪异行为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便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病人见到年轻人之后两眼放光,神色严肃起来,艰难地挥舞着双手想对床前的年轻人表达着什么,但嘴里却只能发出忽强忽弱的喊叫和呻吟。
可以看得出来,病人每动一下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但他想对床前人表露某种意思的欲望却驱动着他的身体,几近疯狂的眼神里透露着急躁和焦虑,更包含着无限的失落和一丝对命运的无奈。
年轻人着急却又困惑地看着舞动双臂的中年人,他尽力去理解,却依旧不明白中年人想要表达什么。
等病人渐渐平静下来后,年轻人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道:“爸,你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
病人咿咿呀呀地喊了一会儿,又是一阵胡言乱语。
“去你的老天爷,就算我死也不会屈服!”随后,他疯狂地冲着窗外呐喊着,甚至额头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他在宣泄,他在指着老天骂娘!
终于,他喊累了,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出了身体,他轻轻摆手示意年轻人将他放平,便垂头丧气地倒在床上,闭眼不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人觉得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虽然看上去状态颓然,但他身上却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劲,好像金庸先生小说中隐藏在山林中的绝世高手一般。不过,年轻人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感觉,父亲只是普通人而已,肯定是自己之前小说看多了开始胡思乱想。
年轻人也不说话,好像是对中年病人这番怪异的行为习以为常了,只是拉过一条凳子静静地坐在病床前端详着中年人,又从床头抽了一张抽纸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中年病人叫闫爱国,五十多岁,在云间市图书馆工作,年轻的时候上过大学,后来也当过兵。像他这个年纪上过大学很了不起,算是佼佼者了,但这段往事却很少有人听他提及,好像在刻意避开什么似的。
他当了四年兵,有了孩子之后,他就决意要退伍。退伍时,他向上级领导提出要求,希望能去图书馆或者大学之类的单位工作,当时由于转业干部不多,他的要求也不算高,所以并没有花多大力气就来到了云间市图书馆。
到图书馆工作以后他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成了别人眼里捧着铁饭碗的公务员。
这种工作没有什么挑战性,每天的工作都和前一天差不了多少,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可是,几天前他忽然在书架前晕倒,那是一阵来自脑海深处的一阵刺痛,来得非常突然也异常剧烈,好像有一个电钻要将他的大脑钻开一样。剧痛之后他就没有了任何知觉,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了。
后来,医生告诉他说他患有脑胶质瘤,也就是俗称的脑癌,已经到晚期无法有效治疗,是熬不出一个星期了。
“早就知道会有这天,终于还是来了,你们不用为我难过,都是命里注定的”,闫爱国安慰着前来看望慰问的同事们。
在图书馆二十多年,闫爱国也算是单位里的老人了,他平时待人和善,自己能完成的活都自己干了,从不摆资历指使年轻人,在单位里口碑很好,深受大家的尊敬。所以,当听说他的病情竟这么严重时,几位和他一起共事多年的同事甚至扭过头开始轻轻啜泣起来,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情绪。
只是在悲伤的同时同事们还有些迷惑——这里是云间市最好的医院里最好的住院区,不管环境还是医疗水平在全国范围来看都是数一数二的,而闫爱国所处的这个病房也是这里最好的几个病房之一,普通老百姓不管有多少钱也住不进来,能在这种病房看病的至少是封疆大吏级别的,真不明白这闫爱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住院。
“老闫,你还有什么没了的愿,可以和我们说说,我们要是能帮得上,一定尽力”,孙馆长握着老闫的手动情地说道,“咱们共事也有二十年了,这些年风风雨雨,咱哥几个都一起扛过来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办,你怎么就……唉,老伙计,我舍不得你啊!”
孙馆长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浑身不住地颤抖,看来是动了真情了。
“老馆长,我的命我知道,那事我是办不了了,这些年能跟着你干是我的福气,到这一步我也认命了,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儿子小力,希望等我走了以后你能多费费心。他还年轻,心眼好,也老实,只是可惜没法修道,本想……唉!”闫爱国看了看孙馆长又看了看病床前的年轻人说道。
“老伙计,你放心,我是看着小力长大的,早就把他当亲儿子看了,不管他将来能不能修道我都会好好培养他的!”孙馆长抹了抹眼角的浊泪说道,“再说了,虎父无犬子,说不准小力有其他的机遇也不一定。”
周边的同事们都疑惑地看着孙馆长,不知道他嘴里的“修道”二字是什么含义,而且更令他们困惑的是,虽说闫爱国人缘很好,但无论如何都和“虎父”扯不上什么关系,孙馆长平时从不会说一些恭维人的话,怎么会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堆话呢?
“老馆长,劳你费心了,我先替小力先谢谢你,以后他有什么顶撞你的还请你多担待。还有,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啊,那个事你就别再研究了,太邪门了!我担心你啊!”闫爱国支开儿子和其余的同事望着孙馆长认真地说道。
孙馆长愣了好一会,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老闫,咱哥俩在这件事上已经花了这么多精力,只差临门一脚了,而且你也知道不出多久天地将会大变,现在你让我放弃我真是不甘心呐!”
“唉!老馆长,那你自己保重吧!”闫爱国微微点头长叹一声,他知道孙馆长的意思,更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重大意义,如果自己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既然如此再劝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只是说完这些之后,他的眼里尽是苍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