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闫力和孙大富就从宾馆出来直奔火车站。
“确定不去找芋头了?”孙大富从自动取票机中取出两张火车票之后又问道。
“嗯,回家吧”,闫力点点头。
昨天晚上回宾馆之后他心乱如麻,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看向窗外的天空,既没有乌云也看不到星星,混沌一片,像是自己心中的郁结,看着同屋鼾声大起的孙大富,他悄悄起身想出去吹吹冷风好让自己静一静。
出门之后,闫力看到马路边的花园里有一张石椅便过去坐了下来,过往的汽车稀稀拉拉的从闫力面前驶过,他从裤兜里揣出半包烟。虽说宾馆在火车站附近,但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路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露宿在街头,他从来没有抽过烟,这烟是出门前从孙大富衣服口袋里拿的。他取出一根烟别在嘴上,不熟练地划开打火机,点了几次才将烟点上。
闫力猛吸了一口烟,却被浓烈的烟气呛得不停的咳嗽,吐出这口烟之后他流着被呛出来的眼泪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虽然肺部还是有些不适,但已经比刚才那一口好多了。
“小伙子,第一次抽烟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闫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是一名衣着褴褛的老人,看着像是一名流浪汉。
老人走到闫力身边坐了下来,指指闫力的香烟。
闫力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替他点上,老人吸了一口说道:“小伙子,有心事?”
闫力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没人会相信,索性就闭口不言。
“京城最近也不太平啊”,见闫力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了,老人自言自语起来,“平静已经被打破,山雨欲来风满楼喽!”
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令闫力对这位邋遢的老人起了些兴趣,他觉得这些话并不该从一位流浪者嘴里说出来,随后又想到父亲的葬礼上那群奇怪的人当中也有流浪汉模样的人,闫力便对这位老人越发重视起来。
“咳咳咳……”闫力刚想说话,却被烟呛住了。
“年轻人,这么晚就别在街上待着了”,老人吐了一口烟说道,又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报纸递给闫力,“你看看。”
闫力将烟屁股仍在地上碾灭后接过报纸,借着路灯的亮光总算看清楚报纸上的头版大标题——热烈庆祝华夏国建国九十周年。
闫力正在疑惑华夏国建国九十周年和老人之前的话有什么关系,老人便伸过手将报纸翻了过来,指着一个小标题说道:“看这儿。”
“京城出现变态连环杀人魔,请市民朋友们注意安全,夜晚切忌单人外出”,闫力接着灯光将报纸上的字读了出来。
“已经死了七十五个人了,都被开膛破肚,内脏全没了”,流浪老人说道,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
“你不怕吗?”闫力反问道。
“有什么可怕的,人又不是神,总有一天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老人淡淡地说道,好像参透了生死一般。
“对啊,人总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闫力重复着老人的话说道,这句话像是灵丹妙药一般令他突然轻松了许多,心中的郁结也好像被冲开了不少。
“给我点上”,老人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然后又指了指躺在不远处的一个流浪汉说道,“你看那家伙,可能就活不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了。”
闫力给他点上火之后老人步履蹒跚的离开了,闫力看着他走路的背影总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那种蹒跚的样子像是一个醉汉,不,更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管他呢!”闫力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他独自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按照父亲的话把先把石头的事放在一边,暂时不去管它,回家找个工作安定下来再说。
正当他们准备出发时,孙大富却恰巧接到了“芋头”的电话。
“芋头哥哥,我们有急事准备回云间了,这块玉石的事后面再说吧”,火车站人太多,声音非常嘈杂,孙大富只能对着电话大喊。
“大富兄弟,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这块玉我一定要看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知道我人情的分量”,电话那边一改之前的轻松,传来深沉而认真的声音。
孙大富一听这话心中窃喜,但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反而有些为难的说道:“芋头哥哥,不是我不愿意来,你也知道,这东西不是我的,一言难尽啊,反正我兄弟他现在改主意,不想在这东西上面耗时间了。”
“大富,怎么了,你们昨晚干什么了?你们一定要来,今天凌晨两点我才赶回北京,就是为了能够见到你们一面,你一定要劝劝你兄弟!”即使隔着电话,孙大富都能感受到芋头现在焦急的心情。
“那我劝劝他,你等会儿”,这边说完,孙大富就捂住手机对闫力眨眨眼说道:“芋头让我们过去,去不去,他的人情老值钱了。”
闫力倒是没有在意这些,想了想说道:“既然咱们和他说过要去,那还是去一趟吧。”
孙大富点点头对电话说道:“芋头哥哥,刚才我可费老劲劝我的这位兄弟了,他现在还在考虑,你看你有什么和我闫力兄弟表示表示呗。”
说完,孙大富嘿嘿一笑,小声嘀咕道:“看我不割你两斤肉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随后说道:“这样吧,来我家,我客厅里的玉器,随他选走一件。”
孙大富没想到他竟然会许下这样的话,心中狂喜,但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他同意过来了,那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们等会就到。对了,你可别等我们到了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
“大富,这你放心,我芋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干不出那样子的事,那我就恭候大驾了。”
挂完电话,孙大富还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挺不好意思的,但他又马上把这点小心思抛到九霄云外,转而兴奋的对闫力说道:“这回来京城算是赚大发了,你不知道玉器圈子里面流传着一个说法,说他家的玉石种类比任何一个博物馆还要全,不知是真是假,我看随便挑一块卖了就够我们花好些年了,真没想到他为了看你这块玉石能下这么大本钱。”
闫力说:“他的玉都这么值钱?他一个玉痴,我们拿他的玉岂不是割他的心头肉吗,我们乘火打劫不太好吧。”
孙大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闫力,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阿力,你这个人太善良、太讲原则,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财富要平均分配,不能被地主老财霸占喽,我们拿一块玉对他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你要是不挑那等会儿我帮你挑。”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二人就按照芋头给的地址找上门去了。
“这!也!太!豪!华!了!”和闫力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孙大富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这芋头的居所在北京市西北角,与颐和园一路之隔,旁有一山,山上有一塔,坊间流传乃是当朝王气之所在。
这是个商业小区,但绿化却做的像是森林一般,里面矗立着几十栋独立大别墅,这些别墅有欧式的、美式的、地中海的,最多的还是东方四合院样式的,这些大别墅像是点缀在林中的珍珠一般,每年冬天困扰京城百姓的雾霾在这儿也基本没什么杀伤力。
闫力暗暗想道,难怪世人总是要去争名夺利,只要沾上“权钱”二字的人所享受的永远是最好的,连呼吸的空气都比老百姓要干净一些。想到这些,闫力感觉孙大富之前对待芋头的狡诈完全是应该的,甚至嫌他敲诈这芋头还不够狠。
进了小区后,两人找到了芋头的别墅,这是一栋东方式的宅子,孙大富摁响了门铃。
不一会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身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身材精瘦,身高一米七有余,年纪约摸四十来岁,可能还要更年轻一点,一头短发,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两片啤酒瓶底厚的镜片后是一双闪烁着精光的三角眼。
闫力感觉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好像与之前和孙大富通电话的芋头完全不是一个人。
进小区的路上,孙大富就把这芋头的底给闫力扒了一遍:芋头本名唤作马伟,是一名少数民族匠人,祖上是琢玉艺人,一脉单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八代了。这芋头并不是他的外号,而是他这一脉传下来的代号“玉头”的别称,同一辈中只有最优秀的琢玉师才能被称为玉头。而他们这一脉是玉器行业最为顶尖的琢玉师,他们雕刻出来的玉器浑然天成,似乎本身就藏在玉石之内一般,一直以来都是帝王专用的玉器匠人。
马伟已经培养了不少徒弟,自己现在已经很少琢玉,除非有什么不出世的绝世好玉料才会出手,这也是他作为一名站在行业巅峰的手工匠人的骄傲。坊间流传,这玉头马伟琢玉功夫甚是了得,但他比起他祖上的那些琢玉匠人,他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就是识玉,他们一脉普遍认为马伟识玉的功夫是上天对他们这脉琢玉人信仰的馈赠。这琢玉功夫世人都可以见到,也都可以品鉴一番,但这识玉功夫却是神秘的紧……
“这位一定是闫力小兄弟吧”,马伟笑着伸出右手表示欢迎,那副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
闫力也赶紧伸出右手同他握上说道:“玉头师傅大名,久仰。”
闫力紧握着他的手上下晃动了一翻,心想这确是一只老艺人的手,遒劲有力,手掌和手指有多处厚重的老茧,是长期琢玉留下的痕迹。“不愧是一双匠人的手啊!”闫力发现他粗壮的手掌似乎带有一丝灵巧,看来这双手下出品的玉器必定不同凡响。
“闫力小兄弟、大富,里面请”,马伟热情的说道,侧身将二人让进客厅。
一进客厅,孙大富瞬间懵逼,眼里直泛绿光。
天哪!
这是客厅吗?不!这是玉厅!不说那些玉器摆件,就是四周的墙壁、地板、茶几、挂灯等等一切,只要你能看见的东西全都是玉质的,有的如羊脂般雪白、有的如鸡血般鲜红、有的如春草般嫩绿、有的如墨般漆黑、有的火热、有的温润、有的冰清,不一而足。满眼璀璨,闫力和孙大富都惊呆了,感觉像是到了梦幻中的玉之王国当中,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这些都是玉做的?”孙大富像白痴一般地问道,显然他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
“这是当然,我玉头难道还会放假货?那岂不是遭人笑话”,马伟骄傲地说道。
“你光这个客厅得值多少钱啊!”孙大富还在感叹。
“无价,黄金有价玉无价”,马伟还是那么自负地说道。
“别人说这话是装逼,你是真牛逼,土豪,我们做朋友吧”,孙大富不要脸的贴了上去。
“大富,注意形象!”闫力是在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孙大富的肩膀。
“要什么形象!土豪,友否?”孙大富都快贴在马伟身上了。
对孙大富这种见钱眼开的样子闫力真的有些无语……
“二位小兄弟请先落座吧”,说完马伟给他们沏了两杯大红袍:“这是特供的,我也是通过私人关系才要到了不到十克,今天拿出来兄弟给品鉴品鉴。”
闫力早就听说过特供大红袍的大名了,全世界只有两株母树,每年的产量都是有限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一睹真容。
三人品完茶之后,马伟便急切地问道:“咱们都是实在人,就不说虚的了。闫力小兄弟,你的那块黑色玉石带来了吗?”
闫力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后将玉石放在茶几上说:“就是它,请玉头评鉴。”
在打开包裹的瞬间,闫力看到马伟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马伟拿起玉石仔细看了看,说道:“怪了,这玉石似玉而不是玉,我可以打包票的说它不属于已为人知所有玉的品种里面。这样,我姑且称它为石玉吧,这石玉漆黑如墨,泛着乌光,触之如玉……”
说完,马伟沉吟了一会儿,将石玉放下,猛然拿起茶几上的小榔头往下砸去。
“你干什么!”孙大富大喝,立即起身去夺那榔头。
但孙大富的反应还是太慢了,只见马伟的榔头“咚”的一声猛烈地砸在石玉上。
孙大富心想完了,马上闭眼扭过头去,画面太美他不敢看,他断定这块石玉已经被马伟一榔头敲碎了。
闫力就坐在马伟身边,若是阻止肯定是来得及的,但闫力却没有制止马伟的行为。虽然这块石玉对他有说不出的吸引力,但面对父亲的死,他的理智占了上风。他也想看看这一榔头敲下去的结果,虽然自己决定坐视不管的那一瞬间有一股揪心之感突然袭来。
“啊!”孙大富听到马伟的一声怪叫赶忙将头扭了回去。
却发现马伟和闫力都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马伟的嘴张大着简直能吞下一整个鹅蛋。
孙大富顺着他们俩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这石玉完好无损,马伟手上拿着的小榔头已经折断,石玉下方的玉质茶几也产生了几道形状不一的裂纹。
这是得用了多大的力气!
只听马伟低声咕哝道:“我全力一击竟无法在这石玉上留下任何痕迹,奇了!这一击足以打死一头牛呀!”
“一头牛?别吹了!这么大个人连块破石头都捶不烂,害臊不?”孙大富看到石玉完好无损便放下心来,开始挤兑马伟。
“大富,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脉的传承比较特殊,打死一头牛的力气并不是我自吹自擂……”马伟给二人解释道。
“哦?”闫力真有些惊讶,昨天碰到一个能够通鬼神的萨满,今天又碰到一个说自己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的玉痴。京城之大,还真是卧虎藏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