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起哄,无非想蹭点铜板。可惜史凌越他们不会知道,眼前是因何而起的喧嚣。
林殊卿惋惜地偷瞄史凌越,此时他正低垂着头,掩饰着憔悴的容色。
林殊卿想,倘若他如往常一样,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后头长发披散遮住恶心的黑斑,绝对迷倒一大片,也就不会发生八婆围攻事件,说不定多得是小姑娘黏过来呢。
她不会插手这事,在村里呆了好些年,她对里正为人处事的手段不说了如指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单是她自己,也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只想着村里的人能给力些,把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大男人好好说教一番!
“嘻嘻,你是说……我晓得你的意思,倘若这两个人好男风,岂不败坏乡里……”
说出的话越来越离谱,某些人听不下去了。然而林殊卿却听得有趣,想不到古人脑洞大开时也能到达这种境界。
“他们该死!”
不知什么时候史凌越站起来,血红色的眼睛,龇着牙绷着邪魅的嘴角,紧紧握着的拳头撑在枯木桌面,青筋暴突,极力隐忍着什么。
“公子万万不可,大夫说过不可动气,不能动杀念!”武大为惊吓,苦口婆心力劝。
武大为的劝说没起作用,以史凌越为中心急剧地泛起凌厉的罡风,罡风愈演愈烈,武大为的衣摆片片破碎,嘶嘶的破空撕裂声,尖锐入耳。
“公子,属下得罪了!”武大为低沉的话一落,手指以不可见的速度在史凌越身上轻点数下。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霎时间凌厉的罡风消失,停止撕裂。倘若不看武大为破败的衣着,以及地下的碎布,还真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时候,人群那边依然聚成一团忙着讨伐,没有人注意到这瞬息间的变化。可这一幕的动静,却落入靠得近的林殊卿的眼里,情知史凌越开头说的“该死”二字,真真不是说说而已,那一息间的狠劲,当真动了杀念!
“不会做饭日后就甭做,瞧你们穿的衣料不见得就吃不上饭,再不挤添几文钱给村里闲得慌的妇人,平日里一日三餐的给你们送饭,也不至于饿肚子,总比把房子毁掉的好。”
里正压抑着怒气,肃着表情训斥。两人新般到梅林村,不宜说过分的话,一个不察落得挤兑外乡人便坏了一村之长的名声。再者即使他不说,过后村民里的嘴巴他情知管不住,做丑人当然是别人当的好。
林殊卿微垂头,嘲讽地勾嘴。里正是既想得到好处又想得到好名声,只要言论达到一定程度,定然是当他的和事佬,以彰显里正的公平正直,这不是还没得到好处么。
武大为忍无可忍,突地重重一踩脚,吱吱喳喳的人群立即变作哑巴,一个个面朝武大为,吓得目瞪口呆。
别看武大为轻轻巧巧的一脚,林殊卿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坚实的地面震荡了好一会儿,险些便以为地震。
武大为侧面的疤痕已然扭转过来,阳光洒在他的面上,疤痕如蚯蚓蠕动,比寻常人高大的躯体匹配着暴戾的气场,气势全开!
公子受影响,他不得不站出来指着他们一个个骂起来,“我家着火碍你们什么事?一个个长着一张嘴巴净跟八婆似的没完没了,不就帮忙灭个火,也没见把你们家房子烧掉……”
武大为的气势不是盖的,立即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只听那拉锯的摩擦声腔,一字一句强逼入耳,一种如同锯木头的杂音吵呀吵的,着实不好听。但却更令人心生畏惧,何况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民,更受到震摄,连口无遮拦的六姑也密密实实地闭紧嘴巴。
“大为!”史凌越开口。
武大为的一番维护,足够时间令史凌越平静下来。史凌越面容肃然,微红的眼珠子瞥向人群。
武大为立即化身乖乖忠犬,温顺地退到史凌越后侧。他神色恭敬,被打断话,亦没半点不满,缄默的样子让众人一下子明白谁是真正的主儿。
史凌越没兴致跟这一群刁民说话,冷冷睨了武大为一眼,不言不语,偏偏武大为领略到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掏出一钱袋子双手奉上。
看到这个举动,众人突然低低哇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是起火的事,而是惊叹史凌越卓然的容貌,以及隐隐散发着的卓尔不群的气度。
能撑着如此瘦弱的小身板,展现出翩然气度,着实是个人物。林殊卿暗想。
里正这时仿佛清醒过来,他猛然回想起当初他们搬来前的事儿。当时家里来了某位财大气粗的人物,撂下不少银子,言语里的警告言犹在耳。
秋风一吹,他陡然打了个哆嗦。
于是,他急忙狗腿地主动迎上前。
史凌越细若无声地轻嗤,把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丢给里正,面无表情,声音不疾不快,“我们初到贵地,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里正和各位村民海涵。昨晚大家辛苦了,这些银两略表谢意,由里正作主分配。”
里正手忙脚乱地接过钱袋子,默默地掂量了下,不好看的脸色瞬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不由得打量史凌越两眼,当日来耳提面命的人他并不认识,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眼前这位正主儿,更是没有见过,没想到好看极了,仿若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一般。
不过被他泛红的锐利眸子盯着,里正莫名的心惊胆寒。他暗生谨慎,不敢胡思乱想。
可村里的人正看着,于是他清咳一声,习惯地伸出手要拍拍史凌越弱不禁风的肩膀,史凌越厌恶如毒蛇的眼死死盯着他的手。
里正的手如若再用力些,便险些保不住。因为武大为唰地出刀,挡在史凌越的身前,而刀刃正正贴着里正的手臂。武大为的刀从来没有刀鞘,一出招便要见血。
好在里正之前生出的谨慎让他躲过一劫,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发火,暗自按捺着心中的恼怒,他笑呵呵地打破僵局:“小伙子为人处事豁达大方,前途不可限量。既然你们拿出诚意来,我想大家伙都懂你的意思,必不会过多责备,手头的这袋银子我自会分发给出力的一家一户,不会有所偏颇。不过虽然火扑灭,可你家房子也毁了大半,这样吧,你给的银子也算多,我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给你们修补屋子。”
林殊卿瞅着里正手里掂的银袋子,以她的眼力,应不下于十两银。两个大男人若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便是银子多到没处花。
武大为大手一挥,“银两拿到手,就都散了吧。”
林秀才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深觉对面屋的俩小伙子好没分寸,考虑到毕竟是邻居,于是朝里正作一个酸溜溜的长揖,“那便有劳里正。”
他是秀才,算得上有功名在身,他的意见,里正不得不重视。此言一出,里正便不能敷衍对待。
“应当,应当的。”里正装模作样回了一个揖,手中的沉甸甸令他满意。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当下就爽快应下此事。
“不必了,屋子的修缮,不劳烦里正。”武大为不容拒绝,“此事我们自理。”
“那……好吧。”不用支出拿到手里的银子,里正心生欢喜,面上却得端着。
“这事情的原由大家都清楚,不会危害到大家,都散了,银子过后会发给大家,该做什么干什么去。”里正轻轻一句,把村人遣散。至于村里各人怎么想的,便管不着。
林殊卿见大家都散得差不多,自家的院子总算空出来,再没自己什么事,于是提着空桶放回厨房,开始收拾残局。飘进来的黑炭灰尘挤满每一个角落,平白要搞一次大扫除。
林秀才的学堂决定休沐一日,陈氏也不下地,都留在家里收拾。
除却包围着院落的栅栏烧得七七八八外,万幸家里的人、鸡和驴都没事。
林殊卿忙了整个通宵,又辛苦清理一个清晨,正要回屋好好坐坐,喝杯温水休息下,却有人比她更快的。
一主一仆坐在桌边以主人自居,桌面上放着一坨大大的金锭子,而爹娘则站在一旁,竟像客人。
二人倒在她家里做出主客颠倒的事儿来,不过是这两个奇葩男人的话,再发生什么不合理的事,已经不足为奇。
林秀才两手交握,稍显局促。陈氏却两眼放着狼光,牢牢盯着金锭子。
“发生何事?”林殊卿不满地蹙眉,在她家里容不得尊卑有别,特别是她敬爱的爹娘的尊严,她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我家公子打算在你们这里租赁房间,这是食宿费。”武大为刻板的话,落入林殊卿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