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十月,气候的骤然变冷,让出行的人有些不适,赵有亮再三邀请孙少平去香山公园看红叶,都被谢绝。
炉子上的水开了,孙少平在搪瓷杯里泡了茶,就拿起从郭雪借来《金瓶梅》细读起来,其中滋味只有他个人知道。
敲门声打断的他的好兴致,以为是赵有亮又回来了,拉开门一看原来张倩。
“你那炉子火好着没?给我夹点火,我家炉子灭了。”张倩就是怎么样,从来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是请求别人帮忙。
孙少平也已经习惯,笑着说:“好着呢,你随便夹。”
进门后张倩没有去夹火,却被住桌子上的书吸引了,随手就拿起来翻了起来,这让孙少平好尴尬,干笑一下说:“这书文笔不错,是研究古汉语的好素材。”
“嗯,你把门窗要开一下,小心中了煤气。”
孙少平觉得这话有别的意思,他关门只是怕冷,真没干别的什么,看个小黄文,还没有自己来一发的打算,但他却不能解释什么。
“谢谢,我说刚才怎么头有点晕,原来忘了把门给关了。”孙少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李哥呢,这两天怎么没见。”
“他回老家了”张倩头都没抬。
“你老家哪里的?”
“川省的。”
“天府之国,不错,不错”
“……”
“你怎么在京城工作呢?”
“我父母在这。”
“你父母呢?”
“去世了。”
孙少平感觉和这女人聊天真是吃力,他只好去帮忙夹火,赶紧打发走才好。
“你的火夹好了。”
“哦,你这书不错,这种明刻版传世不多,要好好保管。”张倩放下手里书。
孙少平就知道这本是线装书,从字体看以为是民国的,而这个时代民国还是不少,看来以后要给郭雪说说,要好好保管,她可有一蛇皮袋呢。
“你对古董有研究?”孙少平很疑惑,这个时代年轻人很少有懂这个,甚至排斥,破四旧也就过去几年。
“我父亲以前在故宫上班,有时会听他说一些对古籍的鉴别方法。”
孙少平也听出来了,张倩是个业余的,也不是爱好,只能说受家庭影响懂一些皮毛。
孙少平对收藏古董没什么兴趣,何况他也没钱收藏。
“你赶紧把炉子生着,一会炭火就不旺了”孙少平没有和这扑克脸聊天的兴趣,虽然这张脸也挺漂亮。
张倩接过簸箕说:“嗯,谢谢你,中午如果不做饭,就来我家吃吧”
孙少平笑着说:“谢谢,不用了,我去外面吃就可以了。”
张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张倩走后孙少平也没了看书的兴致,就把前几天攒的脏衣服拿出来洗。
孙少平有时也在想要不要找个对象,起码洗衣服做饭就不用他考虑了,想了想她认识的女孩,首先排除是郭雪,这女孩虽然漂亮,但要和她在一起说不定要遭受家暴,郝红梅这女孩性格挺好,要说没感觉也不对,但还谈不上喜欢,也太小,还在上学,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田晓霞也一样。还真没个合适的,要不要找王丽介绍一个?不说暖床了,好歹回来也有个人说说话。
“给,杂酱面,洗洗手趁热吃。”
张倩的声音把沉浸在自己终身大事里的孙少平吓了一跳。
“谢谢啊,看起来不错。”人家已经把碗都端来了,孙少平也就不再客气。
确实不错,大酱肉末,黄瓜丝,上面还有个荷包蛋。
确实该找个对象了,这就是有媳妇的待遇,当然这不是他媳妇。
这个星期天孙少平都在考虑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想的都有些失眠。
三天的假期总算休完了,今天是去外贸部报到的日子。
长安街的外贸部大楼,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气派,里面主要有两个部门,一个是对外外贸部,一个是对内商业部。
孙少平所在进出口贸易研究室是由部长直辖的一个部门,具体实际负责的是由下面的几个局级部门负责。
煤炭部的下马威,让孙少平意识报到了就要赶紧去拜见领导,研究室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吴惠芬。
办公室门没关,孙少平也省了敲门。
“吴主任,您好,我是孙少平,今天来报到。”
正在看文件的吴惠芬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孙少平,皱了皱眉头说:“嗯,知道了,你去吧”。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态度,咱们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孙少平严肃了一下表情说:“请您安排一下我的具体工作。”
吴惠芬面无表情的说:“你去找一下研究室的王建军,他会告诉你具体干什么。”
孙少平没有告辞就走了出去,没办法和这月经不调的老娘们继续好好聊天了,这让他一个领导去问一个下属自己该干什么,有这么打脸的事情吗。进出口计划研究室,分为进口研究室和出口研究室,王建军是进口研究室的主任。
孙少平当然不会去找王建军,吴惠芬要打他脸,难道他还要把脸凑过去给打。
到了给他安排的办公室,抓起电话拨了给内线,让王建军和出口研究室的林浩把这个月的进出口计划都拿过来,他要看一下。
王建军五十来岁,头发有些有些杂乱,额头上几道如刀刻的皱纹,显得越发苍老,有如一个老农。林浩四十多,一身干部装很笔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一个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像个学者。
两人把资料放下孙少平就让他们出去。
这个月计划其实是上个月做的,已经在执行。孙少平之所以看已经在执行的计划,就想从中找些毛病,抓抓吴惠芬的痛脚。
一连十几天孙少平都在看最近几个月的计划和实施结果,直到白部长要听取下个月进出口计划。
吴惠芬最近好像忘了有孙少平这个副手,从来没有召见过,有事直接下达给王建军和林浩,而林王两人有事也直接找吴惠芬汇报,孙少平是被实实在在的架空了。
孙少平本人对于权力没有什么欲望,如果没有吴惠芬前面近似羞辱的下马威,孙少平懒得管事,部门做的不好白部长板子打下来有吴惠芬顶着,他也不愿操那个闲心。但吴惠芬的见面时的举动,成功地勾出了孙少平的真火,他要好好整一下吴惠芬这个欠收拾的货。
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都没说话,一起进了白部长的办公室。
进门后白部长示意他们坐下。
笑着说:“少平同志很年轻啊,我是听你们王司长谈起你的事情,才把你挖过来的,呵呵,听说你还不愿意离开煤炭部,是不是?”
孙少平忙说:“在哪都是为革命干工作,没有愿不愿意,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六十多岁的白部长笑的很豪爽:“哈哈哈,说得好,干革命,不是你想干啥就干啥,而是国家需要你干啥你就干啥,对了,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工作还能适应吗?”
孙少平:“还好,这几天我也了解了研究室的工作流程,也希望能尽快上手工作。”
白部长皱着眉头看向吴惠芬:“少平同志还没有安排具体工作吗?”
吴惠芬没想到孙少平敢直接告状,忙说:“先让他熟悉一下业务,然后再做安排,这样不容易出乱子。”
白部长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回头差不多了,就让他立马上手工作,你还要把外汇计划研究室的工作要抓一抓,老赵最近一直在住院,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啊。”
赵铭科外汇计划研究室的主任,现在说不好就要病退了,这个人孙少平没见过。
“好了,现在说说这个月的进出口计划。”白部长也不在说闲话。
当然汇报是吴惠芬的事,一般副手只是在一些具体情况做些说明。
听完吴惠芬的汇报,白部长把眼光看向孙少平,说:“少平同志,谈谈你的看法。”
孙少平想了一下,说:“进口方面是根据国内需求定的,我没有什么建议,但对于石油的出口,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吴惠芬大有深意的看了孙少平一眼,白部长则笑着说:“你说说”。
孙少平说:“现在我国对rb的原油出口,可以说是我们创汇的主要手段,在出口产品中占的比重比较大,我刚才听吴主任的计划一直是拿日元做单位,是不是我们最后要拿日元结算?”
吴惠芬笑着说:“当然是要拿日元结算,难道要拿美元?你不会不知道美元正在贬值吧,而日元却在升值。”吴惠芬的口气有些嘲弄。
“你就确定日元在升值吗?你是看着美元觉得日元在升值吧,你有没有考虑美元在大踏步的贬值?”
吴惠芬愣了一下说:“就算这样,但rb股市从去年的3350点涨到现在4000点左右,难道不是因为货币的升值带来的?”
孙少平针锋相对的说:“一个国家的本币升值是为进口贸易带来好处而服务的,反而会限制出口,rb的贸易顺差主要来自于工业品的出口,而他进口的主要是能源和原材料,自世界性的石油危机以来,rb的重工业和矿业受到了极大冲击,以钢产量为例,从1973年到现在缩减了20%,他们还在去库存,为什么在国际上汇率没有贬值,反而升值?他们就是为了进口能源,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钢铁都缩减了,还要大量煤炭干什么?我说他们在拿煤填海,你信不信,石油就更不要说了,那是战略储备物质,每个国家只怕少不怕多。”
白部长和吴惠芬对于孙少平说的“煤炭填海”感到吃惊,吴惠芬说了句:“荒谬。”
孙少平没有理她,继续说:“rb会出现煤炭填海的事情是源于rb人根深的能源危机感而来,他们就不用,放着也觉得心安,不用太奇怪。
rb重工业停止倒退的情况下,rb最近几年的经济还在增长,它的gdp从1973年的3047.6亿美元,到去年的5042.5亿美元,今年我估计可能超过6000亿美元,为什么增长这么快?他是靠的轻工业和服务业,尤其是服务业,这几年的发展特别迅猛。服务业要发展首先要国民有钱,而国民手里钱多的时候就通货膨胀,而通货膨胀就会有“热钱”,“热钱”就会带来股市的繁荣,吴主任你知道“热钱”是什么意思吗?”
吴惠芬脸色通红,一言不发,白部长则笑着点了点头。
孙少平继续说:“现在我们可以看出,rb货币政策实行对外是保值,对内贬值,而我们用石油换取的日元,实际还是要花在rb,因为现阶段和我们贸易往来最多的发达国家是rb,我们也没得选,所以我们得到的日元实际最后还是贬值,也许比美元还贬值的厉害,我们的日元在rb的购买力,最近几年我想吴主任应该很有体会吧”。
吴惠芬只是低头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这是事实。
白部长笑着说:“别说废话了,说说你的解决方法。”
孙少平笑了笑说:“解决方法有两种,一是要求rb以后贸易结算以黄金结算;二,再发展一个贸易伙伴,把日元花到其他国家,转嫁贬值风险。”
白部长低着头思考一会,说:“以后和rb的原油贸易就按黄金结算,至于你说的转嫁风险,还是算了,我们吃亏了就认了,不能坑我们的兄弟国家,太不道义。”白部长抬起头接着说:“既然惠芬同志还没安排你的工作,你就专管外汇计划研究室吧,惠芬同志你就专心做好进出口贸易计划吧。”
孙少平这次可是彻底的夺权了一次,职权上已经和吴惠芬成了平级,行使的是外汇计划研究室主任的权力,最让他开心的是以后进出口贸易的计划必须要参考他的意见才行,等于拿了吴惠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