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谁的耻辱
作者:关中老农      更新:2020-04-03 05:03      字数:2559

金波走后孙少平蹲在台阶上又抽了一支,最近的烟瘾好像越来越大了。郝红梅的情意孙少平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对郝红梅的感觉更多的是同情,要不要跟郝红梅解释一下?可又怎么解释呢?人家也没说啥。

孙少平搓了一把被细雨濛湿的的脸庞,看见有个医生在不远的走廊看他。一身白大褂的徐爱云孙少平差点没有认出来。

孙少平快步走过去说:“徐阿姨……”

徐爱云笑着说:“原来真是你啊!我都有些不敢认了……什么时间回来的,怎么还来医院了?”

“今天刚回来,有个朋友生病了过来看看,老爷子和田叔叔都还好吧?”

“他们都好着哩……还时常念道你,晚上到家里坐坐,我也快下班了。”

“好啊,我也正准备去看看他们哩。”

徐爱云本来还想和孙少平多说几句,可是又有病人来了,就匆匆嘱咐孙少平晚上一定要来,就进了门诊。

孙少平没有急着回病房,因为郝红梅一天没吃饭,这会肯定饿了,自己在跟前会让她放不开。他想了一下就出了医院大门,找了个门市部买了点烟酒和一些水果。

在外面耽搁一会,孙少平再进病房的时候贺红梅把饭盒都已经洗了。

孙少平把东西放下说:“我来洗就行了,你最好是躺着休息。”

郝红梅笑着说:“不要紧的,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买这么多东西做啥?”

“我一会要去看一下一位长辈,这些水果你留着吃吧。”

郝红梅忙摆手说:“你一起带去吧,我不需要……你忙你的我一会就回去,不能耽搁了你的事情。”

“医生说要观察几天,那你就休息一下,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嗯……那好,你今晚住哪?”

“我住县一招。”

“要不你就住这吧,反正还空着一张床哩……”说这话的时候郝红梅都忘记了怎么说出口的,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孙少平多说说话。可是她说完就后悔死了,这让孙少平怎么看她呢,他会不会觉得她不是个好女娃。

孙少平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着说:“住宿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我总得去露个脸,要不一会县革委会的人就得到医院了,好了不说了,我先走了,你需要什么直接让护士去买,我都交代好了。”

郝红梅住的其实是干部病房,一般情况一个房间只会住一个人,倒也不会有人打扰。

原西县县城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春天好像遗忘了这片荒凉而贫瘠的土地,西安的柳枝都长出了新叶,这里的还没有抽出嫩芽。细雨压住了尘土,倒没有以往的灰头土脸。路上的行人打伞的没几个,大多戴一顶草帽,猫着腰匆匆赶路。偶尔路过的拉煤的卡车,溅起一股泥汤,惊得行人立刻躲到一边,然后对着远去的车屁股一阵大骂。

西北人就是这样,看不惯的就要骂几句,倒也不是真的气愤,主要是嘴巴闲着也是闲着。

孙少平赶到县革委会大院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一双白色球鞋让泥给糊了,他有些后悔让小柳提早回去了,如果有车坐也不会这么狼狈。

徐爱云正在做饭,看见孙少平提着东西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走出厨房接过来说:“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客气,下回不要这样了。”然后又对这屋里喊:“老田!少平来了,赶紧出来!”

田福军拿着一本书从窑洞里走了出来,笑道:“下午我们还在开会,正在研究怎么接待你,你徐阿姨的电话就来了,哈哈,这倒省事了。”

孙少平说:“田叔叔说笑了,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什么接待不接待的,徐爷爷哩?”

徐爱云说:“去省城了,听说是参加一个老战友的追悼会,晓霞陪他去的……别站在外面,进屋里坐。”

徐爱云回厨房做饭,孙少平被田福军拉到屋里去了。给孙少平泡了一杯茶,田福军问:“在京城工作还顺利吧?”

孙少平喝了一口茶道:“我还好……就是润叶姐的事我想跟您说一下……”

田福军摆了摆手说:“润叶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乘年轻出去看看也好,见见世面总比呆在原西县好,她的想法我是支持的,有你照顾她我也很放心……你这次回来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孙少平笑道:“我想省里已经把纠察室的决定传达下来了吧,我就是监督一下执行的情况,其他也没什么事。”

田福军说:“这样处理最好,地方上不能再折腾了,尤其像咱们这样贫困地区,你是咱们黄原出去的,地方上的情况应该很清楚,你看有没有机会把老区的情况向中央反映一下?”

孙少平笑道:“田叔叔,你太高看我了,别说中央我在部委才认识几个人?”

田福军思索了一下说:“能不帮我带封信?”

孙少平看了看田福军说:“不行。”

田福军笑道:“你都没问我要带给谁就一口回绝?”

孙少平说:“您想要给谁写信完全可以通过邮局来寄,八分钱的邮票您不至于付不起,我不知道您要给谁写信,但肯定这信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先不说我有没有本事把信带到,就其中的风险,我也不愿意冒,我胆小,还是算了吧。”

田福军忽然很激动,红着脸大声说:“我就想让中央真正了解老区的情况,作为领导干部我们有这个责任!”

孙少平给田福军递了一根烟,说:“了解了又能怎么样?”

田福军被问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下才低声道:“了解一下总是好的吧。”

孙少平吸了一口烟,笑道:“谁又告诉您中央不了解了?写不写原西县的情况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您的处境肯定会‘改变’,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您还没看出来吗?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您这信如果写了不是让领导们吃苍蝇吗?信您也别写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田福军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也相信,但我们拿着国家的工资不能无所作为呀!你也是农村出来的,现在农民过的什么日子你最清楚,每次看到那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乡亲,我心都在滴血,建国都快三十年了,农民还吃不上一口饱饭,这是耻辱!国家的耻辱,更是我们这些执政者的耻辱!”

孙少平笑道:“是谁的耻辱我不知道,反正这账不能算到我身上,我这上班可不到一年。听我的,您做什么也没用,问题的根子在上面,您的信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田福军抽了一口烟道:“少平呀,凡事不能总想着趋利避害,做人做事要有担当!作为党员干部一些事我不能逃避,这是我的职责,希望你能帮帮我。”

孙少平说:“我帮您其实就是害了您,这个忙我帮不了,也不能帮。”他又压低声音“那位正在给这些年的事情要求盖棺定论,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变天就在今年,您急什么!”

田福军心中一惊,掐灭烟问:“真的?”

孙少平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