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崖镇回来以后,科里积攒了一部分的工作,又回家看了看外公,所以一段时间以来苏美仑过的忙碌而充实,也没有空闲静下心来想别的事情。
这天,像往常一样很早就来到了科里,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先把自己的病人看一遍,了解一下病情发展的情况,以便查房时作出更正确的治疗和处理方案。
璎珞等在了科室门口的拐角。
璎珞的问题已经全部解决,那些过往的阴影可能永远的留在了她的生命里,在阴暗的一角,不被人窥见。可事情终归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从此璎珞结束了苦难,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也是当初苏美仑极力反对报道的原因,她不想大肆的报道为某些带来利益的同时,再把这个不堪一击的生命给毁了,那些绚丽的光环本来就不是她的初衷。
璎珞不想回去,她说回去还是会被卖,她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母亲已经没有了,说这些时她红了眼圈,她说,“苏姐姐,你帮帮我吧,我做什么都行,脏的累的我都能干,只要能挣口饭吃。”
就这样,璎珞暂时住进了苏美仑的公寓,苏美仑想有机会给她找份合适的工作,让她自食其力。
那场病来的气势汹汹,毫无预兆,可能是人一旦松懈下来,机体的应急能力也随之麻痹的缘故,反正那天晚上半夜苏美仑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39.2度,而且之前毫无感觉,作为医生,她自己也找不出原因。
39.2度,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小孩子体温中枢发育不全,所以出现高温不足为奇,可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37度多已经有感觉,38度多就非常难受了,这下好,苏美仑39.2度,境况可想而知了。
苏美仑只觉得全身酸痛,腿脚像不是自己得了,嗓子里像着了火一样,水喝进去化成一缕儿烟跑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虽不至于昏迷,但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
璎珞非常的着急,说:“姐姐,要不我们去医院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没事,”苏美仑有气无力的说道,“璎珞,你把电视柜左边抽屉里的药拿过来,你拿杯水来,我吃点药就没事了。”
吃下药,烧是退了,可是不久又烧上去了,而且还有上升的趋势。璎珞又提议去医院,苏美仑说,“没事,这么晚了,等等天明了再说,我是医生,自己有数,没事的。”
璎珞急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突然她想起了在这个城市她认识的另一个人——叶之奂,叶哥哥和苏姐姐也是认识的,他们应该是朋友吧,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以后,她立刻拿起了电话。
叶之奂接到电话时正在梦会周公,电话响的第一遍,他虽然还在混沌之中,可是还是想会是美国的电话,他本来就非常不愿接那边的电话,在这时打扰他的睡眠,他心里更是不爽,那边根本就是存心的,又不是不知道时差?在这个时候扰人清梦,心里想的从来就只有自己,没有他人。
叶之奂按了拒接键,铃声嘎然而止,那被苏轼的《水调歌头》划破的黑暗继续聚拢来,睡觉。
停了那么几分钟,《水调歌头》又响起来了,叶之奂躺在床上听着,这次有点锲而不舍的意味,从头响到尾,又从头开始,没有停止的意思,叶之奂赶快接起来,一次拒接已经犯了大忌,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他还没有这样的胆子。
“叶哥哥,苏姐姐病了!”璎珞焦急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黑暗,沿着无线电波,一下子在叶之奂的脑子里绽开来,叶之奂清醒了。
“什么?璎珞,你别急,慢慢说。”
“苏姐姐发烧了,”璎珞带着哭音,“都说胡话了,很厉害。”
叶之奂心里一阵发慌,室内黑黑的一切仿佛一团黑雾,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喉咙里,堵得他说话有些吃力,“璎,璎珞,看好苏姐姐,我马上过去。”
路上虽算不上冷清,但依然没有了前半夜的喧嚣,夜风带来丝丝的凉意,人们已经在这惬意的凉爽中酣然入睡。
叶之奂几乎是一路飙车过来的。
他推开卧室的门,苏美仑蜷缩在那张大床上,笼着被,小小的一堆,占了那张床的一点地方,是那么的孤寂单薄无助,他心里霍地被一种东西填满——他那么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疼惜她。那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
苏美仑的睡衣已经被汗浸湿过,现在又被炽热的体温烘干了,箍在身上,皱巴巴的,头发汗湿的贴在头上,脸上,整个的脸烧得红扑扑的,像是喝了很多的酒,紧紧地蹙着眉,叶之奂上前想抱起她,可是一动她,她忽然一下抓紧了他:“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她依然眼睛紧闭,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那神情是那么的惶恐与无奈。
叶之奂不由一下把她紧紧地抱紧在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苏美仑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她甚至嘴角向上弯了弯,微微的笑了一下,叶之奂看在眼里,心里一热,这个平时看起来坚不可摧,拒人于千里的女孩有怎样的苦楚,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如此的满足。
苏美仑的头往里拱了拱,在叶之奂的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叶之奂本来是想开车去医院的,可是他看到烧得迷迷糊糊的苏美仑,看到她躺在自己怀里的满足感,他仿佛看到了她清醒后的冷漠,那立在她周围,高而冰冷的围墙,与别人完全的隔绝。他也贪恋这一刻,她毫不设防的躺在他的怀里,她的呼吸真实的吞吐在他的胸前,亦如那个风雨之夜。
出租车很快到了医院。
医院的人一看是苏医生,也没让办那些繁杂的手续,在急诊那里直接给苏美仑挂上了点滴,给苏美仑诊病的是姓张的一位大夫,他看到叶之奂送苏美仑来医院的焦急的样子,以及苏美仑身上穿着的睡衣,就把叶之奂叫到一边说,“苏医生没什么大碍,只是流感,发烧这么厉害,可能与这次的流感病毒有观,也可能与个人的体质有关,发烧损耗比较大,这几天,要加强营养,注意休息,避免劳累,这样机体免疫力才能提高,病才好得快,哥们儿,现在可是表现得大好机会,不然我院的青年才俊可都虎视眈眈的看着呢!”张医生笑道,很明显他错解了他们的关系。
对这样的错解,叶之奂不知怎地感到一丝欣喜,从前心里盘根错节,理不出头绪,现在被人不经意的把那层膜戳破,真实的看到了症结所在。
他一下子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天来心里奔涌着的答案,他备受鼓舞。
人生也许就需要简单,顺应本心,这样才会快乐,处心积虑把事情搞复杂了,只会徒增烦恼和痛苦。
苏美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烧退了,她感觉自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梦见了那个广袤的沙滩,冰冷的海水一波一波泛上来,没有一个人,她不停的喊,她害怕,她孤独,可是这次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不能放,那一刻,她心里明镜似地晶亮,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做这个梦,可是从来没有这只温暖有力的手,她不能错过,绝不!她禁不住喊,“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璎珞看苏美仑醒了,非常高兴,“苏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坏了。要不是叶哥哥,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了……”
璎珞还想说下去,叶之奂提着东西进来,“璎珞,先吃饭吧,我买了丽华的虾仁蒸饺。”
“美仑,你刚退烧,胃肠道不适应,光喝点粥吧,我去李记买了点小米粥。”叶之奂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用很轻的声音,眼睛看向苏美仑。
苏美仑霎时明白了,那不是梦,那是真实的存在,那个温暖的怀抱,怪不得那么熟悉,一如那次的雨夜。
“谢谢啊,昨天晚上……。”语气淡漠而客气,一如叶之奂预想到的。
叶之奂瞥了她一眼,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没事。”继续自己手里的动作,把粥倒入碗里,用匙子搅动凉了凉,端给苏美仑。
他知道,对于她,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心结,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润物细无声,他有这份耐心,有这个信心。
苏美仑自己也觉得那句话过于冷漠,不管怎么说人家为了自己一晚没睡,尽心尽力的照顾,就是陌生人也不应拉开这么远的距离,何况是朋友,朋友?自己何时已经把他定位为朋友,可能是那个雨夜之后吧。
光说谢谢显得矫情而疏离,苏美仑接过碗,喝了口粥,真好喝,她抬起头,对着叶之奂笑了笑。
她知道对别人所做的事的认可,是最大的褒奖与感谢。虽然她现在嘴里发苦,粥喝到嘴里毫无味道可言,她还是装得很美味的样子喝完了那碗粥。
左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推开门,快步走到床边,好像别人都不存在似的,“美仑,到底怎么回事啊?”眼睛里满是焦灼与急促,尽管他的声调尽量的放的平和,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他一大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尽管苏美仑有事尽量避开他,但是当领导的谁没有几个耳目?何况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对她的用心。
“没事,就是感冒了,现在烧也退了,没事了。”苏美仑轻松的说,“你看,这么个小病还要劳你院长大驾,真愧不敢当。”苏美仑故意开着玩笑。
“你这丫头,看来真的没事了,看把你精神的,不过不要掉以轻心啊,还是要好好查查。”一阵轻松与欢愉掠过心头,他们之间还是没有距离的,自己比别人晚知道后的懊恼一扫而光。
可是苏美仑话锋一转,转向叶之奂,“之奂,听见领导的话了吗?要好好的查查,不要敷衍我啊!”语气亲昵,神情娇媚,“呶,碗,还不接过去,让病人老拿着啊!”
这样的苏美仑叶之奂从没见过,他一愣神,可是随之即明白过来,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他接过碗放好,然后扶着苏美仑轻轻的躺好,掖好被角。在他的手扶着苏美仑的头躺下的那一瞬,他看到了她眼里感激的神情,随之又是一片灰冷。
左源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有苏美仑看得到,他尽量的不泄露自己的情绪,可是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他的脑子里一片轰鸣,他有一刻怀疑自己可能倒下,但是他没有,笑依然贴在脸上,他说,“那好,有之奂照顾你,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个会,我先走一步。”他几乎是仓皇出逃的,那僵在脸上的笑让人心疼。
叶之奂没有问刚才为什么演戏,他默默的收拾着东西,然后让璎珞把碗和保温桶洗了。
苏美仑躺在床上像一下子失去了筋骨,软扑扑的俯在那里,就像伏在了水底,又仿佛卸下重负,神游在太空。
这时,正好吊瓶打完了,护士进来拔掉了针头,苏美仑说,“我们回去吧,一晚上没睡,你们也回去睡一觉。”
“不是说好好检查一下吗?”璎珞不放心的说。
“没事,只是感冒,我自己不是医生吗?”苏美仑回答道。
“昨晚你不是也这样说的吗,还是烧得糊涂了。”璎珞嘟囔道。
苏美仑笑着向叶之奂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
那声谢谢不知是感谢一晚的照顾还是刚才的演戏,一句话道尽了所有。
叶之奂知道苏美仑的病也没什么大碍,于是也没说话,收拾东西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