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香奈儿”的小妹把裙子送来的时候,洛杉矶叶之奂的庭院前已经积聚了很多的媒体,那些记者拥堵在大门前,想拿到第一手的资料,得到最有价值的新闻。
“香奈儿”的送货小妹根本没有进去,出来签收的是一位穿着制服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他签收完之后只是说了一句“叶先生已经飞离美国,具体的事情无可奉告。”无视记者们的追问,说完之后就转身进去。院外的各家媒体继而转向送货的小妹,尾随着一路蜂拥向罗迪欧大道的“香奈儿”而去。
那日的阳光很明媚,那种触手可及的暖意,对于顾茉莉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隔着一层薄薄地玻璃,春日的暖阳就隔离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阴影里可以看见光束揉成一大束,悬浮的尘埃在里面旋转,书案是橡黄色的,在光束下有一种裸色的质感,像极了她的皮肤,那本杂志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熨贴在她的肌肤上,燎热的感觉使她抓紧了书案的边缘。
她突然站起来,俯视着那件裙子,简约的设计,银线隐约的黑色,铺张着它那低调奢华的生命张力,从纸张上蓬勃而出,她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是啊,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可以和他并肩而立。这么多年自己的仰望,终是化成艳羡,在这个春日的暖阳里坐在阴影里的偷窥。
是的,是偷窥,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现在甚至没有了好奇的资格,她自己都不知是什么原因,二十多年的熟悉可以瞬间不见,他和她就像此刻她与这明媚的阳光,只见其行而触摸不到其意,所有的一切只化成怅然。
又是一轮叶氏少主的台风,可是此时的风向标却不是一贯的“商业奇才论”的各种论调和声音,而是这位“冷面少主”的私生活的八卦。各种娱乐杂志都在最抢眼的位置刊登了叶氏少主去“香奈儿”的大幅标题,那条裙子被从不同角度拍成图片放在了头版。叶之奂从进入“香奈儿”到疾步走出的视频在各个网站疯转。财经杂志甚至对这条裙子及其它可能的主人进行了理性的分析。所有由这条裙子引发的和可能引发的事被传得如火如荼。
就在此刻,关于裙子引发的台风急剧升温的状态下,这些当事人却处在了台风的中心之外,苏美仑现在正在飞往青城的飞机上。
几个小时前,大卫突然找到她,要求她到青城看一个病人,她现在是生物芯片干扰肿瘤细胞复制方面的国际专家,她的研究在这方面处于国际领先地位,并且成熟的应用于临床。作为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也是她热爱并为之奉献一切的事业,可是青城,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去碰触,在她还没有把握完全放下之前。
大卫说这次要求她亲自前往的是和他们合作的那家芯片公司,由于合作关系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他们还主动提出在以后的合作中提供优厚的条件,更让这个非常绅士的英国先生难以拒绝。可就是这样,大卫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由生秉承下来的绅士作风使他不得不征求苏美仑的意见。
“海伦,你自己决定?我只是觉得那是你的家乡,你可以趁此机会回去看看。如果你不方便,那我就告诉他让病人过来。”看着大卫的蓝眼睛,苏美仑看到的是真诚而没有勉强,她知道作为一个负责人,他肯定也有难处,想到三年来大卫对自己的关照,苏美仑点了点头:“没问题,可以。”
三万英尺的高空,抬头天是湛蓝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纯净,阳光晃得眼睛睁不开,云层在下面铺垫着,厚厚的。机舱里,静悄悄的,有的人在眯着眼睛小睡,隔壁一对情侣在同吃一根棒棒糖,旁若无人的,年轻的样子让人羡慕。
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苏美仑摸了摸那个象牙的挂件,凹凸处咯得她的中指指腹微微的疼,她抚摸着它,细细的体会着它的每一处纹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摸在了哪个位置,狮子的嘴,眼睛,鼻子,鬃毛……,千万遍的触摸。明明知道那些纹路像刀锋一样锐利,刺痛她的内心,可是还是禁不住的去抚摸,她和它有怎样的渊源,她说不清,它扯断了她二十多年的情感防线,使她伤痕累累漂泊在异国他乡,在精神上把她打倒在地,却又在肉体上拯救她于危难。
她确信是它拯救的她,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两天以前的那个晚上,她至今想起来都会冷汗淋淋,心有余悸。那晚,她像往常一样,走在那条小的街巷里,这个时候行人已经很少,楼上居家里满满的灯光,通过那些灯光,可以看见凉台上的花,不名贵,但张扬着温馨,那是幸福的花开。一盏街灯亭亭的立在不远处,流畅的铁艺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伊丽莎白一世时的宫廷风格,灯光是清幽的白蓝色,照亮不大的范围,。整个小巷是清雅的寂静。
她继续走着,小巷延伸成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是高高的围墙,里面昏黑一片,再走不久拐出去就是河边公园,沿河有很多各色的夜店,一片灯红酒绿的瑰丽,这个时段夜店里应该很high。穿过那里,再走十多分钟就到公寓了。
苏美仑步子走得不快,走路是她难得的休闲时间。她看到三个黑影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前面,嘴里还发出不连续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听不清到底说得是什么,但明显那是酒精作用下的舌头不听使唤的状况。她往墙边靠了靠,加快了步子。
很近了,那是块头很大的三个人,两个白人,一个黑人,她紧贴着墙,接着擦肩而过,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三年来她一直走在这条路上,这个街区应该说治安是很好的,这条路这个时段也很少有人,一直没有特殊的状况发生。
突然,她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那突如其来的力度使得她往后倒退了几步,随即她的腰间搂进一只手臂,她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搂了起来。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事,她使劲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着,她的双手被另一个人抓着,她的身体被一个大块头挤在了墙上,越挣扎那三个人就越兴奋,她的嘴被更用力的捂住,鼻孔也被粗糙的手遮着,她的呼吸困难起来,那三个人污言秽语的美式英语在她耳边响着,有一张嘴凑上来,她使劲的偏过头去,热融融的热气哈在了她的耳后,一个人开始撕她的衣服,她想抬起腿,可被硬生生顶住。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使劲的瞪着前方,被禁锢在墙上的手死命的抠着墙缝。现在的她比死还要绝望,她猛地抬起头,那只捂住她嘴的手猝不及防的松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呼出声,又被紧紧地捂上,她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好无感觉,她仰望着天空,是一轮上弦月,窄窄的一溜儿,弯弯的,像极了一把锐利的刀锋,冷冷的闪着寒光。
“哧——”她的衬衣被撕破,她在心里呐喊:“妈妈,你看见了吗?你快带我走吧!快带我走!快救救我!”她看着那抹儿月牙,有血渗出来,变成了橘红色。
顷刻间,她觉得轻松了,自由了,是妈妈来了,她来带她的女儿飞离这苦难的人世,她觉得她就要飞了,她展开手臂,她感觉她的手生生的疼,原来手是在粗粝的墙上摩擦,那些人已经走了。
她的身子依着墙慢慢的滑下来,瘫软在地上,她理了理被撕破的衬衫,一时之间所有的感觉席卷而来——恐惧,疼痛,劫后余生的幸运。
是幸运!她并没有被怎么样,那三个人莫名其妙的扔下她走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她的意识完全处于模糊状态,夜的冰冷渗进了骨缝,她使劲的摇着头,只是企图他们把她的口鼻捂得更紧,她好窒息而死,那时她是一心求死的。当时她只是模糊的听到一声惊呼:“叶氏的狮头图腾!”随之,在她身上游离的手迅速的弹开,仿佛她的身上通上了高压电一样,把他们迅速的反弹出去。
她想了想,还是去警局报了案。
接待她的是一位中年的警官,胖胖的,肚子微微的突起,她看着这个满身狼藉的中国女孩,单薄的身子簌簌的发抖,脸色煞白,连嘴唇也几近于白色。她给她泡了杯热茶,让她坐下来慢慢的说。
她双手捧着那杯热茶,手背上满是被砂砾所致的血痕,手腕处是两道淤青,她张合着她颤巍巍的嘴,说出的话却平静的像说别人的事。
她把整个过程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在惊恐和慌乱中体貌特征只记了个大概,但那个把她顶在墙上的人的眼睛下面有一块疤痕,狰狞的,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警局的的人把她送回住处。当温热的水流冲刷在她的身上,她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她倚在浴室的墙上,任凭花洒里的水冲刷着她,她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宿命的情绪涌上来——这个尘世间,造物主播撒着种子,世间万物以各种的姿态生长,简繁层叠,悲喜交错。而她就是一颗悲情的种子,虽然自己肆意的顽强,终究改变不了怯懦的本质,造物主正在俯视着,阳光雨露轮不到她,只要看到她稍微轻松地舒展一下枝叶,就会有风霜雨雪的摧残,她就是一颗默默承受的孤寂的悲情种子,这就是她的命。
这次的澡洗了足足两个小时,她躺在床上不大一会儿就天亮了,她和平常一样起床,上班,和平日没什么异样。
邻座的是个日本人,他已经小睡醒了,在翻看一本日本国内的杂志,是一本建筑设计方面的杂志,靠近苏美仑的一面她看到是一幅线条流畅、造型别致的大厦的图片,显然是他自己带的,航空公司不会准备这样的杂志。隔壁小情侣的棒棒糖已经吃完了,两个人在做着手指的游戏,她远远地看着,不知道游戏的规则,可她知道这样的游戏是简单而乏味的,他们却在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就是相爱吧!
飞机已经抵达青城的上空,开始慢慢地降落。穿过云层,青城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眼底。苏美仑的心情非常的复杂,这片从小生长起来的故土,这个自己被伤得逃之夭夭的城市,三年了,还是回来了。
云层上面是阳光明媚,云层下面却是阴雨淅沥,三月的青城还是春寒料峭,蒙蒙细雨使得更加湿冷,苏美仑的头往下缩了缩,围巾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出了机场,苏美仑伸手拦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她竟一时的茫然,她说就往前开吧。
苏美仑回来左源是知道的,那个病人就在青城妇科中心。一年前青城医院成立了妇科中心,左源提到过的,并且提出让苏美仑回来主持工作,苏美仑婉然拒绝了
这次回来,碰面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回来前,苏美仑给他发了e—mail,左源立即回电说要去机场迎接她,他说作为院方也是应该的,她现在可是国际专家。她也拒绝了,她是从青城医院出去的,然后再作为专家让以前的同事迎接,很尴尬,她撑不起那么大的架子。
她说:“师兄,你也别来了,我想自己转转。”左源理解她的心情,也就由她了。
南京路,中山路,无锡路,车子在各个路上行驶。三年了很多的地方已经改变了模样,高楼大厦更多,商店门面更繁华,可是怎么改她依旧能够清楚地知道这是那里,那是那里,她对这座城市太熟悉了,虽然三年来,没有一次的梦见和记起,却依然是这么的清晰如昨日。
她的心里是湿冷的,亦如这细雨迷蒙的天气,可能有些东西无论你怎么刻意都是无用的,它已经不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中,还刻进了你的骨子里,那么深,那么深,怎么抹也抹不掉。
最后,她回了她在青城的公寓,司机想帮她把行李拿上去,她说不用了,很轻,她自己可以。
她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摸进去,仔细的摸着,还好,那把钥匙还在。不在它又跑哪里去呢?三年来,那个夹层她就从未拉开过。
她把钥匙伸进锁孔,轻轻的扭转,可能是时间久了,一下子竟没有扭动,她抽出钥匙,那上面有一些锈迹,她用手擦了擦钥匙,又伸进去,这回加大了力度,锁开了,看来该往锁孔里点点儿润滑油了。
室内还是自己走时的那个样子,什么都没改变,并且还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那盆被她送回外公那里的泰国兰花竟也在这里,三年后,再次看到它,长大了很多,叶片依然肥厚,这时已经满是花苞,快到花期了。
这一定是外公定期来打扫和管理的。因为这次回来,她并没有提前告诉外公,一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二来,自己的工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能回去,她不想让外公忙活和失眠,她知道外公一有事老失眠,如果提前告诉他,他一定好几天的睡不好觉和忙活。
想起外公,苏美仑心里划过一阵心痛,虽然每次视频都是那个乐观豁达的老头,可是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都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的那种人,他们把对彼此的思念和牵挂埋在了心底。
因为在街上逛得时间比较长,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苏美仑换了衣服打了车往青城妇科中心赶去。
青城妇科中心是一座独立的大厦,包括了妇科,产科,乳腺,整形等多个科室,旨在打造精品妇科。
苏美仑赶到时,看到有很多人在门诊前的广场上,她看到一辆迈巴赫齐柏林缓缓地驶入vip通道,如果她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她稍微停留一会儿就会看见,可是她不是,她只是自己在心里对那辆车惊艳了一下,就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