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灯总是刺眼的白,照的人虚晃晃的心慌,叶之奂一干人等守在急救室门外。
这是一家就近的医院,也算是大医院,但各个方面怎么也比不上内地。
左源和当地的医生一起检查着苏美仑的身体,她的呼吸微弱,几不可闻,血压很低,脚踝处有一处裂伤,大约七八公分的口子,隐隐的有血流着,其余除了全身各处有程度不一的瘀伤,还没有发现大的伤情。
低血压休克。左源几乎可以肯定的断定。
输血是首要的治疗手段,可是苏美仑的血型却让人大跌眼镜——rh阴性,这是一个罕见的血型,俗称“熊猫血”,不用说这里的血库没有这样的血,就是内地的血库也未必有。
左源拿着血型检验报告给叶之奂看,现在他的心里没有别扭,有的只是苏美仑那张煞白的脸。
他是后赶过来的,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心里别扭极了,他敢肯定苏美仑的反常行为与叶之奂有着莫大的联系,虽然与之奂十多年的朋友,但是因为他想到对美仑的伤害,他的心里还是滋生了芥蒂。
“输我的吧!”叶之奂说。
左源瞪大了眼睛,像盯着外星人一样盯着他:“我想你不会不明白吧?这样的血型不是一般人就有的!”他真的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知道,但我是她弟弟!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应该行的。”这句话几乎用了叶之奂全部的力量。
不看左源惊诧的表情,叶之奂转身去化验血型。
“叶先生,你的血型与患者的不匹配。”化验室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拿着化验单匆匆的赶来说道。
顾不及这些天来和父亲的冷战,他知道父亲也希望她好好地。于是他立即联电在青城的父亲,可是结果还是一样。
看着这样的结果叶之奂不知是喜是悲,怎么会是这样,苏美仑不是父亲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血缘上的姐弟关系。
在看到自己的血型与她不能匹配时,叶之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父亲,他是在这世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唯一的亲人。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消息让叶业成也备受打击,怎么会?苏瑾不可能在他离开一个月就怀上别人的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他认识的苏瑾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是爱苏瑾的,无论怎样他还是欠她的,她的女儿就是他的!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那孩子的生命,那是苏瑾留在世上的生命的延续。
看着病床上苏美仑奄奄一息的病容,叶之奂的承受力也站在了崩溃的边缘。
他握着她的手坐在她的床边,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生的气息,他家在医药行业涉足不深,他已经拜托朋友在全球范围内不惜一切代价搜寻这种血型了。
现在苏美仑输得是一些代血浆的扩容液体,医院的刘医生在为苏美仑查体。
“刘医生,16床骨折的孕妇突然腹痛,是不是快生了,让您过去看看是否转去产科。”一名护士进来说。
“好的,我一会儿就过去。”
“叶先生,患者的病情很危急,如果再没有血源,恐怕……”刘医生摇了摇头。
叶之奂微微的点了下头,这些情况他已完全了解,左源已经给他说清楚了。左源回内地去找血源了。
刘医生转身而去,关门的微响还是刺激了叶之奂的直觉思维,他的思维微微的波动了一下,有人要生孩子了?
有人要生孩子!
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出生记录上是不是有孩子的亲生父亲姓名?
他急不可待的掏出电话打了出去:“左源,出生记录!”他的话因为激动而有些变音,这可能是救美仑命的一条捷径。
“好,我这就去查,美仑是在我们医院出生的,这个我知道。”叶之奂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左源,他转身向病案室的方向走去。
那么多年前的资料查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好在现在建立了电子档案,病案室的人员集中查找苏瑾的病例资料,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查到。
可是家属这一栏填的是苏柏年,孩子的出生记录上也没有写父亲的名字。
叶之奂接到左源的电话时,被希翼填塞的胀鼓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电话,手指的骨节泛白,微微的颤抖。
“之奂,你在听吗?”左源在电话这头说道。
“在。”叶之奂的声音很微弱。
这时恰逢方志进来,叶之奂用眼神急切地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方志摇了摇头,表示搜寻没有结果。
“之奂,你先别急,我再查查原始资料看看。”左源在电话中继续说。
挂断电话,方志指着带进来的饭菜说:“叶董,先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苏医生还指望你呢!”
“我现在没胃口,先放那里吧。”
他起身走到洗浴间里,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下巴上露出了密密的一层胡茬儿,越发显得人憔悴,他随手抹了一把,苦笑了一下。
出来的时候,叶之奂手上端了一个塑料盆,里面是温水,他弯着腰扯下床头上的毛巾沾湿,然后轻轻的把苏美仑的头发用手拢到脑后,一手开始轻轻的擦拭她的脸,从眼睛开始、鼻子、嘴巴、一直到脖颈,然后是手。
他从床这侧擦拭那侧的手时,左肩部一阵疼痛,他的眉皱了一下。站在一边的方志说:“叶董,您的肩部牵拉伤不轻啊,既然您不住院治疗,您自己行动起来要注意!”
叶之奂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也忙了一天了,去休息一会儿,我没事。”说完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苏美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志看见这样,只好悄悄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叶之奂握着苏美仑的手,冰凉冰凉的,他两只手轮流着握着,怎么暖也暖不过来,那冰凉的触感还向他蔓延过来,他感到自己也正一点一点的冰化,血液减缓了流动的速度,大脑停止运转,全身的肌肉、器官正在加紧的萎缩,只有外层的皮肤在空荡荡的冲涨着,了无生气。
绝望就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叶之奂感到一种没顶的窒息感,人力不可为的绝望。
尽管这样,他还是从头到尾清晰调理的分析了一遍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从小父爱的缺失和母爱的畸形使自己过早的关起了自己的心门,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以爱与被爱,又有这些人力不可为的事发生。
看着苏美仑一点一点消失的生气,他感觉自己太累了,太冷了。
既然想要的抓不住,那么他就跟随着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毫无消息。
叶之奂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向洗浴室,才发现镜子里的脸上满是已经风干的泪痕,他忙洗了把脸,他探出头去看看墙上的钟表,凌晨1点。
又是一天的开始,苏美仑的情况一切还算平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子夜时分,病室里静的可怕,只有监护仪里苏美仑心脏跳动的声音——滴、滴、滴……
那声音虽然有些急促,但是在叶之奂听来却是无比的安心。小仑战胜了死神,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他突然的为昨晚自己的颓靡情绪而羞愧。
青城医院家属楼,老王主任家。
电话铃声在子夜时分骤然的响起,王丽华骤然地翻身而起,老伴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谁啊,这大半夜的,还叫不叫人睡了?”
王丽华披衣下床,多年的行医生涯使她的睡眠很浅,她抬头看了看表,零点十分,虽然退休了,但职业的特殊性她还时常被叫去会诊或者参加危重症的抢救,但这个点叫她的时候不多了,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一般不叫她,除非是十万火急。
这大半夜的打电话肯定是生死攸关的急诊,想到这里,王丽华急忙的拿起听筒:“请问是王丽华家吗?”电话里是一个不熟悉的男声,浑厚中略带点沙哑。
王主任有点奇怪,很多年了没有人直呼她的名字了,“王主任、老王主任、王姨、奶奶……”所有这些称呼已经取代了她的名字,她不禁有些愣怔。
“这是王丽华家吗?”声音里带着生怕弄错的小心。
“您是?”王主任迟疑地说。
“我是叶业成,您还记得吗?苏瑾……”电话里一阵沉默,没有说下去。
可是王丽华却明白了,叶业成,是叶业成!苏瑾用生命爱着的人。
“您有什么事吗?”王丽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她真想一下子就挂断电话,可是这大半夜的打电话来,肯定是有事的。
“我想知道美仑的亲生父亲是谁?”叶业成说道:“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是美仑现在很危险,需要输血……”
没等叶业成说完,王主任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再也听不下去了,苏美仑是她接生的孩子,她的血型她清楚得很。
美仑,那也是她的孩子。那些往事现在想起历历在目。
顾不得多想,王丽华忙问怎么回事,叶业成就大体的把苏美仑遇险的事说了一遍。
王丽华听了后非常的自责,自己答应苏瑾要看好女儿,所以这些年来让她一步步的走到自己的身边,这样可以看好她,可是结果还是出了事。
现在一切都先放到一边,一切都没有美仑的生命重要,慈母救子的心绪掩过了一切爱恨恩怨。
“叶先生,我们见一面吧?”王丽华虽然暂时收起了怨恨的情绪,但是语气仍然不自觉地清冷。
“好的,我就在你楼下。”叶业成的心里升腾起了希望的欣喜。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世事多变幻,找那个人谈何容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那个人,为了美仑的命,一切都不重要了。
老伴已经起来了,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忙问怎么回事,她简要的说了美仑遇险的事。
“我陪你下去吧!”老伴说。
那件事发生时自己还没有结婚,这么多年老伴一直疑惑自己对美仑的感情,王丽华一直就以师生情谊为由搪塞过去,老伴是一个忠厚老实人,从来也不多问些什么,那些复杂的事情她也就没说。
老伴既然要去就去吧,去了知道一些事也无碍,倒省了自己向他解释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自己没什么瞒他的,只有这件事的真相一直没说与他听,虽然与他是无关的,但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憋在自己的心里无法向谁倾诉,象压了一块石头一般。
本来以为这件事会随着自己一起入土,会如苏瑾意愿的那样,美仑只是她与叶业成的孩子,事隔三十多年,那件事终于还是要浮出水面。
叶业成被请到了楼上王丽华的家里。
再次的相见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一个是苏瑾的至爱,一个是苏瑾的挚友。
中间隔了一个苏瑾,就堆杂了那些五味杂陈的往事。
暂且压制那些不良的情绪,美仑的生命是当务之急。
“美仑是人工受精的孩子!”像一颗炸雷从王丽华的口中爆出来。
她老伴和叶业成都被炸得目瞪口呆惊若木鸡。
“怎么回事?”叶业成喃喃地说。
“老伴,你别胡说!那时候怎么会有这项技术?”王丽华的老伴反应过来忙说道。
“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提供精子的人叫宋殊同,手术是我做的。”王丽华异常的平静,语气毫无波澜的说着这件事,仿佛很是平常一般,但是任谁都能看出她在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感。
“我们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到宋殊同,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个人,谈何容易啊?所以今天也是我要见你的原因,叶先生,如果不是这样,不是为了美仑,我想我们是没必要见面的。现在我们就各尽所能分头找这个人吧!”
“宋殊同?!”叶业成几乎是惊呼而出,世界何其小啊!只是他还不知道此宋殊同是不是彼宋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