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仑是坐夜航班返程的,云层之上的星光更加的璀璨,没有沾染一丝的尘翳,和自己靠得那么近,好像就满洒在自己的头顶周围,在一片暗黑中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诡异。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她们就在她下榻酒店的咖啡馆见了面。
第一眼苏美仑就认出她是三年前在“丽都”和叶之奂相携而进的那个女孩,她的记忆力超乎常人,更何况是刻意的一眼。
她说她叫顾茉莉,和叶之奂是青梅竹马。
苏美仑轻轻的搅动着咖啡,静静地等她说下去,尽管她已从一些方面知道了有关她的一些情况,那是那次在青城医院姜浅讲与她的。
顾茉莉静静地讲着她与叶之奂之间的点点滴滴,讲着少年时叶之奂的样子,那些都是苏美仑所不熟知的,那是另一个叶之奂,与她所见的又是两样的。
顾茉莉说到叶之奂的成长,叶之奂的经历,说到叶之奂这三年的蜕变,她说:“谢谢您,苏博士,是你让叶哥哥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感,而不再是那么寡淡的活着。”
她用了“您”这样的称呼,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叶氏的股东,是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豪门公主,她因为爱的人变得如此的卑微,用了“您”这样谦恭的称呼,只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爱着的人喜欢的人。
“相信您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了那条裙子的故事,也猜到在昨天的宴会上那条裙子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又为什么今日你可以这么不受打扰的坐在这里和我悠闲地喝咖啡,所有的这一切是叶哥哥为了保护你极力的阻止的,你想那些媒体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这么有价值的新闻,光买条裙子就那么大肆的渲染,何况现在有了真人的互动。”
顾茉莉的情绪开始有了起伏,因为语速有些急,她的脸上出现微微的红晕。
苏美仑看着这个女孩,她应该比自己小,不说她叫叶之奂为哥哥,就单从她的相貌和情绪的控制,也看不出是多么有心计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心思纯良的女孩。
她的心弦颤了一下,她怜惜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因为是顺境中长大的,所以没有经历过挫折吧,这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挫败,但是她却为了那个人在这里善意的说着这些话。
苏美仑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说:“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我一定会珍惜的。”
“你也知道叶伯母和叶哥哥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知道叶伯母在叶哥哥心中的地位,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绝对不是。您和叶家的渊源我也是刚知道的,是叶伯母告诉我的,也许叶伯母为了儿子会接受一切,因为她不想儿子痛苦,可是您想想,您能坦然面对毁了自己一生的人的女儿吗?这绝对是让叶哥哥左右为难的的难题。”
苏美仑突然觉得那个“您“字是那么刺耳,它就像一条沟壑一样横贯在她的面前,虽然这些事她也有时会想到,但那时她和叶之奂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一直的也没怎么细想,就这么的由顾茉莉的口中说出来,而且是和这件事有一定关系的人,用这么中肯的口气,用了“您”,这么的客气疏离,这么的客观理性。
她这才想起,从那次叶之奂住院姜浅拜托她到现在,真的没有姜浅的一丝消息,即使是在自己生命垂危的住院期间,她也不曾有过一次的问候。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女孩子,毕竟是大家闺秀,做起事来深藏不露,看来这才是今天她们见面的真正目的,所有前面的一切说辞只不过是铺垫,是为了让自己的理由更使人易于接受而做得前缀而已。
不由得苏美仑对顾茉莉刮目相看了。
叶之奂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她说和一位朋友在喝咖啡。
吃过饭后,因为公司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叶之奂匆匆的出门了,嘱咐她等他,他们一起返回青城,她默然应允。
叶之奂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一会儿就回去了,让她在别墅里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这些平常日子的家常话,叶之奂说的顺畅自然,仿佛他们一直就是这样,重复了成千上万次般的熟稔,那种熟成习惯的平常。
苏美仑的鼻子有酸涩的味道涌上来,她看着一直的看着她的顾茉莉,认真地说:“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您费心了!我还有事,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先上去了。”
两个人就此离座而去。
苏美仑就那么躺着,看一一掠过的星光拖出长长地银色尾翼,就如颗颗流星般慢慢的向后逝去,漆黑的夜幕变得不再纯粹,有了悲伤的痕迹。她突然记起叶之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语,心里更是无限的悲凉,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夙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实现起来却是这样的困难。
她是匆匆收拾了东西返回的。
和顾茉莉分手后她急急地返回酒店的客房,然后赶到机场买了即刻起航的夜航班。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自己还理不出头绪,这样的她不想面对叶之奂。
自己虽然是在家庭关系单纯的家庭里长大的,但是她从小就知道残缺家庭对人的影响,知道存有芥蒂对一个家的杀伤力有多么的严重。
正如顾茉莉所说,家庭生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长久的厮守,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安宁和信任。
现在她不能确定她和叶之奂之间的爱是否能经得住她和姜浅之间芥蒂的长久消磨,如果真是那样的结果,倒不如到此为止,保留住一丝美好的念想。
叶之奂是回到别墅以后才看到有未读的短信,他不知道苏美仑有什么急事会发这样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我有急事,先回了。
两小时前还通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异常,答复也是爽快的,不过两小时的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过来问是不是开饭,叶之奂挥挥手,管家没再说话,退下。
如果有事也应该打电话告知一下才对啊!怎么又这样无声无息的走掉!
叶之奂一天雀跃的心扑地停止下来,他低头拨通苏美仑的手机,手机里只传来手机已关机的电脑女音提示。
“琳达,通知下去我们半小时后返青城。”
苏美仑抵青城是晚上10点20分,本来想回青城大学的公寓暂住上一夜,可钥匙没带。
那里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了,那盆泰国兰花一定枯萎了,苏美仑心里不觉一阵怅然。
拉着行李出了机场,苏美仑打了车往家驶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了,推开院门客厅的灯还亮着,璎珞应该还没睡,这是个勤快的孩子。
想起璎珞,苏美仑觉得真的是上天的赐予,她老说是自己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而她给予自己的温暖也是无比珍贵的。就像现在,等待自己的是一室的灯光,而不是整栋可怕的漆黑。
可能是听见院门的响声,璎珞急急地迎了出来:“姐姐,您回来了!”跑过来接过了苏美仑手中的行李。
“怎么还不睡?在干什么呢?”苏美仑拾阶而上,口里问道。
“在等你呢!”璎珞搬着箱子走在前面,噔噔地脚步快而轻巧。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苏美仑的口气充满疑惑,她心里想着她没有提前打电话回来啊?
她本来是低着头看台阶的,这时抬起头来看向上面的璎珞,却突然发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处,她的话音骤然收住。
她的脚步略慢了一些,目光收回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回来了?”还是叶之奂先说了第一句话,可以听出带了些情绪。
这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苏美仑心里暗自捉摸着该接什么话,已经走进室内的璎珞说道:“姐姐,叶大哥从中午就过来等您了,您的手机一直的关机,打不通!”
这时,苏美仑才记起下飞机后还未开机,手摸索向挎在手上的包里,把手机掏出来尴尬的说:“忘开机了。”
璎珞说为他们两个人做些夜宵,把行李放好后就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叶之奂和苏美仑两个人。
叶之奂依然是一张臭脸,分明还是在闹情绪。
这是第一次苏美仑看见这样的叶之奂,分明是不高兴,却带了赌气的成分。
这样的叶之奂使得苏美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先坐下来,这样站着不累吗?”
她的语气轻而婉转,像一双小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心脏,痒痒的,一下子所有的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之奂的脸依然是臭臭的:“不是说好一起返回的吗?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组委会让我和香港的一位老专家同行,顺便照顾她。”苏美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灵光,反应的这么快。
“以后不许这样了,起码你也应该打个电话给我吧?难道不知道我害怕这样的不辞而别吗?”叶之奂的声音软腻,轻轻的呼在苏美仑的耳边。
叶之奂伸出手去想拥抱苏美仑,苏美仑微微一侧身,说:“我答应你,以后不做让人担心的事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璎珞的夜宵就端上来了,是海鲜的小馄饨,汤汤水水的两小碗,热气腾腾的。
叶之奂先站了起来走向了餐厅,边走边说:“还真有点饿了!”
璎珞在餐厅里叮叮当当的收拾,看见只有叶之奂过来了,就问:“姐姐怎么没过来?”
叶之奂扭头真发现苏美仑还在那里一动未动,灯影下她坐在沙发里,很疲惫的样子,又似乎在想些什么事,静静地窝在那里,刚才的那个有些人气亲近的人已经走远,又恢复了让人感到清冷疏离的那个人。
他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站定,轻轻的说:“夜宵已经做好了,吃点东西休息吧!”
苏美仑有些迟钝的抬头看了看他,扯扯嘴角,但是终究没有笑出来。
叶之奂没有说话,刚刚他分明看清了苏美仑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迷茫。虽然只是一瞬,他确信他看的没错,那是忧郁和犹豫。
第二天是周末,早早的吃过早饭,璎珞说去青城公寓收拾一下,苏美仑才记起公寓那边璎珞经常去打扫的,不免为那株兰花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叶之奂就宿在了这里,苏美仑是有意让他回去的,可是叶之奂打着哈欠说自己已经两天没睡了,很困,开不了车了,还说从这里到市区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路灯,晚上开车危险。
叶之奂说:“我们叶家可就只有我这么一根独苗,有什么差池你可负担得起?”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苏美仑的头上,的确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不让人留宿了。
“你不是有租前面的房子吗?”本来苏美仑已经上了几阶楼梯,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不是听你的话已经退租了吗?”叶之奂就站在厅里,昂着头看向她。
苏美仑没再说话,赌气的快步走了上去。
又胜了一局,叶之奂的眼里盈满笑意,璎珞朝他调皮的眨眨眼,向他伸出大拇指,小声的说:“我上去给您收拾!”叶之奂点点头。
第二天叶之奂穿了一身休闲装,深灰的裤子浅灰的t恤,平时看过了他西装革履的锐利,这样穿起来不觉使他气势逼人的气场清减了一些,使人看起来亲合了不少
苏美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只看得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也低头上下左右的看,然后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她。
“我记得你昨天不是穿的这身衣服?”苏美仑说道。
叶之奂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还是回半山别墅时穿的黑色西装,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来。
叶之奂才知道苏美仑为什么这么看他,他狡黠的笑笑说:“这是秘密!”
苏美仑不再问,扭头往楼上走。
“哎,丫头,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早市吗?”
“我不想去了!”
“你这人真是,和你说不就是了,这身衣服是以前放在这里的,我和爷爷钓鱼的时候经常宿在这里。”
说到爷爷,叶之奂突然想起昨夜在爷爷的书案上看到的那张字条,“一寸情思一寸伤”那几个字潦草而不失凌厉,可以看出当时笔者的心境是多么的凄惶无奈。
他还看到了那张“心”字,他怎么不能体会她?他们的成长环境不同,可有着同样的成长经历,他们都是把心隐秘起来的人,把自己的脆弱隐匿的那么深,用坚硬把自己伪装起来示人。
从香格里拉回来,他再也经受不起那种恐惧,所以她的所有行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道观里,他从半开的那扇窗里看到的那张脸,虔诚的捧着那张“心”字,怯怯的看着它,那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无措。
叶之奂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恋她,这三年无眠的夜里,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是她!这么的痛,这么的痛!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一类人,需要温暖却牢牢地裹紧自己,一旦遇见,就像溺水的人死命的抓住不松手。
他到底是说动了苏美仑一起去早市,早市上多得是早起的大爷大妈,因为是周末,所以也有不少的年轻夫妻,他们夹杂在人流中,叶之奂提着篮子,苏美仑跟在后面,俨然一对儿饱食烟火色的平常夫妻。
早市的小贩热情的和叶之奂打招呼:“小伙子,今天的乌鸡不错,是自己家散养的,要不要来一只?”
“好,来一只吧!”
苏美仑拽拽他的衣角,他回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还是别买了……”
“吆,这是媳妇啊?”小贩看了看苏美仑大声的问道。
“是!”叶之奂毫不犹豫的应道。
不知怎么,苏美仑忽的红了脸。
看到这样的苏美仑,叶之奂心里一阵荡漾,不觉直直的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小伙子好福气啊!讨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小贩边称鸡边说。
“是,是。”叶之奂连声应着,看向苏美仑,几近她的耳边:“为什么不买?”
他的呼吸痒痒的呼在她的耳边,苏美仑的脸更加烫了,她有些尴尬,只好低低的说:“由你吧!”
看到苏美仑别扭的样子,叶之奂更加的得意,他伸出手牵了她的,苏美仑挣脱了一下,反被握的更紧。
“小伙子,我这里的东西不错吧?你也是我的老主顾了,今天我免费为你收拾!”
“好,谢谢啊!”
“闺女啊,你也很有福气啊!小伙子前段时间经常光顾我这里,我在这里十几年了,现在你们这个年纪能做这些的不多了!”
想到前些日子的汤汤水水,苏美仑心里一暖,手不自觉的和他扣在一起。
他们又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海鲜,就回了,早市离家不是太近,叶之奂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一直和她相扣着,途中,苏美仑几次想松开,帮他提会儿篮子,他都不肯,一直这样十指紧扣着。
因为从小和外公相依为命,苏美仑很早就自立了。她六岁的时候就会给外公做简单的饭菜。
虽然外公一直阻止她过早的做这些家事,但是很小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家不一样,很小她就能够替外公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些年因为自己独自在外,很少下厨为自己好好地做上一顿饭,但是厨房的那点事做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苏美仑把买来的乌鸡又好好的清理了一遍,就开始摘青菜,叶之奂把海鲜倒在盆里准备清洗,苏美仑阻止他说:“海鲜待会儿再洗吧!先把乌鸡炖上,海鲜沾了淡水一会儿就会死了,那样做出来味道就不鲜了。”
她没有抬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声音软软的。
这时的流理台上菜板、菜刀、各种作料、砂锅一字摆开,洗菜盆里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水,冲洗着苏美仑手里的菜,菜上的泥土草屑随水流蜿蜒的流下,在水槽口打着旋儿,转瞬不见。
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夹杂着几声青菜茎折断的脆响,炉灶上的砂锅发出滋滋的响声,蒸汽氤氲,乌鸡的香气充斥在这方寸静谧空间里。
这些平常的动作和话语,这些平常的烟火交响,这些平常人家一日三餐熟视无睹的场景,叶之奂却是第一次见到,感受到。
这么平常的烟火生活在他三十年的生活里是那么的奢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渴求这样的生活。
在这一刻他觉得幸福离得如此之近,触手可及,他的手慢慢的拢上苏美仑垂下来的发丝,轻轻的把它们拢向她的耳后。
面前这名女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低垂着,如刚萌发的青草芽儿在春风里颤动,撩得人心痒痒的,他甚至觉得就在此刻他的心里扬起一面风帆,被幸福涨得满满的,再也不会惧怕惊涛骇浪里的孤独还是风急夜黑里的寂寞。
整个过程他就那么呆呆的站着、看着、听着,他发现三十年来一直隐在心底的怨气已经不知何时消弥的无影无踪,只是因为自己遇见了这个人。
饭很快就做好了,苏美仑掌勺,叶之奂打下手,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苏美仑把围裙解下来,走到餐桌旁时,碗筷已经摆好,叶之奂为她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很滑稽,逗得苏美仑抿嘴一笑。
“啊!终于可以吃了,我可真饿了!”叶之奂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了一下:“好香啊!”
“你今天怎么不掌勺啊!偷懒?”苏美仑拿起筷子,故意揶揄叶之奂。
“你也知道我那都是现学现卖的,都是在马叔的指导下做的,根本是一窍不通的。”叶之奂说的可怜兮兮,接着换了一种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学,凭我这样的天才,绝不会以后让媳妇一个人辛苦的。”
叶之奂满含着笑意,信心满满的。
看着叶之奂那张满满热情的脸,苏美仑眼里的笑意渐渐地隐去,她思量着怎么把话说的圆润一些。
“我…我会一直在这里,当你想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这里。”
苏美仑的语气厚重低沉,透着复杂纠结心绪的撕扯,语速慢而充满力度。
“你什么意思?”叶之奂脸上的笑意仍在弥漫,他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柔情。
“出了这里,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做回原来的自己,当你想我了,你就来这里……”苏美仑盯着叶之奂的眼睛,慢慢的说。
每一个字都是从心里带着血肉剔出来的,那么痛!
叶之奂就坐在对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光猛地晕染了一层怒意,犹如飓风骤起的海面,刹那间被寒气笼罩了。
他霍然站起身来,转过苏美仑的身边,手使劲的抓住她的手腕。
苏美仑已经做好了怎么接受的准备,他的怒吼,甚至可能是他愤怒难耐的一记耳光,她就那么木木的被硬拽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甚至闭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脆响的疼痛……
只有那样可能心里的痛才会被转移一下,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上衣的下摆,几近把它撕裂。
可是一切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叶之奂一声也没吭,他只是拽着她疾步走了出去,她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好像刚才那个被拒绝的人是自己一样的狼狈。
叶之奂和苏美仑走了,忙忙活活一上午做得的一桌菜孤零零的遗在桌上,还一动未动,还冒着热气。
当叶之奂扯着苏美仑到达这个名为“九龙山庄”中式庄园时,正是最忙的午饭时间。
老板急急地迎了出来,亲自引着他们往里去,在曲折的中式穿廊上,不时地有客人或者中式打扮的侍者擦肩而过,有些侍者扭了头看过来。
不难看出叶之奂是经常光顾这里的,要不这里的老板不会这么殷勤。
“叶先生有段时间没来了!忙也要注意身体啊!”老板边走边说。
“生意好吗?”叶之奂问道。
“好得很,比起在美国这里地方大,受众人群也多,这个位置非常好,我太太说看哪天叶先生有时间想专门登门拜谢呢!”
“这倒不必,只要生意好就好!”
叶之奂的神色阴霾冷冽,无意再谈。
老板是多么会观颜察色的主儿,他也不再言语,只是还摸不透这位大神的心思,眼光微微的瞟了苏美仑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叶先生,还是老样子?”
“嗯。”那个“嗯”字从鼻翼间轻轻的呼出,似有若无却带着不容人轻视的气场。
苏美仑轻轻的挣脱叶之奂的手,这样不情不愿的被他拽着,这么大的两个人,在青城也算不是普通的人物,被人看见总是不妥的。
可是她的手被叶之奂死死的握着,她刚刚挣脱的动作非但没有得逞,反而被握的更紧。
那钳制的压榨疼使得她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她略加了力道,还是没能挣脱。
也许是她的行为惹怒了叶之奂,他扭头看了苏美仑一眼,那眼神冷冽骇人,像是随时可以把她吞噬。
这是一路上他第一次看她。
一路上过来叶之奂没有说一句话。
苏美仑侧头看他,他的眼睛只管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苏美仑知道他在生气,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就会弓折箭殇,他只是一味的向前、向前,与速度飙攀着。
苏美仑低低的叹了口气,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她这几天来纠结了几次想到的唯一的办法,而且是尽量的不使他受伤害,自己无奈接受的一种办法。
连苏美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一种方式。
按说这种方式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可能自己真的鬼迷心窍了,所以才可以不知羞愧的说出可以接受这样的方式,只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但还不至于使他为难,使他辛苦。
因着山庄老板一直陪在左右,苏美仑没有再挣脱,一路被叶之奂拽着进了兰花厅。
兰花厅不大,但特别的雅致,绕过门边的檀木屏风,靠南的一面是一扇大的方正轩窗,紫檀的窗棂嶙峋风雅,窗下放了一张同质地的方桌,两边各摆一把罗圈椅,左手边的墙上是一面很写意的扇形碎玻璃窗,在墙角的一只高脚花几上是一盆开得正盛的泰国兰花。
笋片香菇鳜鱼,腰果西芹百合,清蒸大梭蟹,花椰菜扣番茄酱鲍鱼片和鸡腿菇鲜蚝汤,外加两副碗筷。
菜很快就上齐,老板笑着说慢用,出去了,苏美仑看着叶之奂,等着他开口。
桌上的菜还冒着氤氲的白气,缠缠绕绕的升腾不见,从碎玻璃窗中看出去,是切割成无数碎片的青翠竹林,竹子刚换了新装,绿得晃眼。
“尝尝吧,这些菜什么味道。”叶之奂拿起筷子,夹了片笋片放到嘴里嚼着。
“知道吗?这些年我就是吃着这些菜挺过来的,因为这些菜里有家的味道。”叶之奂说着,很平静,刚才的怒气无踪无迹,好像不曾有过一样。
“这是第二次,你坐在我对面和我一起吃这些菜,第一次是你做给我吃的,那次使我尝到了家的味道,从此上了瘾,中了毒,孤独寂寞的时候那毒就会在体内发作,撕扯心肺的难受,我没有办法只有拼命工作,实在忍受不了了就靠这个维持,我知道这不是解药,只是饮鸩止渴,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解药,你却不给,你怎么这么残忍!”
他的语气没有预想的那样激动高亢,只是很清浅的描述,可是那里面哀伤的成分却似浸饱了水的海绵,不自觉的向四方浸出来,使人更感受到那般悲凉的心伤。
苏美仑不敢直视叶之奂的眼睛,她就举着筷子停在那里,眼睛似乎在盯着某个地方,又似乎没有。
那盆泰国兰花微微的香气在室内弥漫,满腔满腹的酸酸爽爽味道,此刻嗅来却是使得心里疼至麻木,苏美仑不知道在这里看见泰国兰花是不是巧合,但确实是使她的心更痛了几分。
叶之奂拿筷子的手微微的发抖,他夹了一片鲍鱼放到苏美仑的面前继续说道
“从小从青城到福城到洛杉矶我住在那些大宅里,我不知道哪里称之为家,因为都是空空的,冰冷孤寂到令人发狂,我没嗅到一丝温暖的气息,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想要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我努力建了,可那还是一所房子……”
苏美仑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进门时山庄老板看见她眼里闪过的好奇和亮度,还有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些带着绝望哀伤的话滚烫烫的从她的心尖上碾过,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印在那里,她仿佛看到这三年来叶之奂每次面对着一副空碗筷独自吃饭时的期待和凄楚。
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崩碎她多年来筑起的情感冰罩,使她的心裸然的暴露在阳光下,阳光照耀下来,明艳而温暖,那颗心就那么鲜活的跳动起来,扑通、扑通,一下快似一下,迅速充斥到她的全身,叫嚣着,把所谓的理性狠狠地推搡到一边,她站起身来慢慢的走过去,把他的头拢在自己的胸前。
是已经近初夏的天气,苏美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雪纺衫,她感到有热热的湿意在胸口晕染开来,她没有低头,手轻轻地抚摸着叶之奂柔软的发丝,任由自己的眼泪滴落进叶之奂的头发里,一滴,两滴……苏美仑一遍一遍在心里默默的说,定不负君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