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峙之中,偏偏是那个坐着的人气势更甚。
楚灵均又一次问,“你到底是谁?”
此时他心中只庆幸,眼前这人只查出了他跟知府一家有关,不知道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然说不得今日就要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了。
“河东纪氏,现任家主。”
纪伏寿浅笑着介绍自己,“我知晓现在纪氏没落,你可能没听过,不过从我能查到三年前那件案子来看,你便知我挺厉害的,与其你孤身一人在朝中奋斗拼搏,不如我们联手,你可以早日查明真相。”
楚灵均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什么查明真相?你误会了,不要以为我娘曾经奶过知府的少爷,就觉得我会为知府一家出头。”
纪伏寿挑了挑眉,“林知府素来爱民如子,治下太平,官声一直都很好,这样的人怎么会贪墨了赈灾银子,让遭受洪涝的百姓流离失所?
而且没有哪一个当官的会蠢到在自己治下昧了赈灾银子,当年林知府他们满门被杀,也是为了平息民怨,如果当初他没有死得那么快,兴许冤屈就被洗刷了。”
纪伏寿会相信林知府没有贪墨赈灾银子,是因为看了他的履历,他外任的那些年,官声一直很好,年年吏部考核都是上等,如果没有那件事,可能现在六部堂官里头就要多上一个林知府了。
而且林知府家中不缺钱,他娘子经营有道,每到一处就买铺子买田庄,林知府何必为了赈灾银子断了自己锦绣前程?
就如她所说,能坐到知府位置上的,有哪个是蠢人,会把手伸向赈灾银子?
他是一府最高长官,有无数法子揽钱,不必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要知道一旦赈灾银子没有落实,灾民一定会怨声载道,到时候朝廷再派人下来彻查,林知府的官帽就不保了。
但偏偏林知府联合了通判、推官贪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
若说纪伏寿还不确定林知府是被冤枉的,只看林知府被匆匆押解进京,不到三日就人头落地,连让他申诉的机会都不给,瞧着就仿佛是有人怕林知府会自证清白,于是急急定了他的罪,斩了他的头,匆匆结案,一定乾坤。
三年前,汝阴府遭遇了暴雨,暴雨一连下了六七天,最后河水高涨,堤坝缺口,洪水一下子就冲击了沿岸的村庄和农田,甚至蔓延至县城里,十几万亩良田毁于一旦,庄稼全失,那冲击的洪水还无情的卷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天灾之下,人力显得格外渺小,侥幸从这场洪水里头捡回了性命的人,也面临着饿肚子、生病、流离失所的困境。
林知府上书朝廷请求赈灾,朝廷一直国库空虚,艰难至极的挤出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下拨,用于购买药草、粮食等等,意图让灾民渡过洪涝一开始最艰难的时期。
然而灾民得到朝廷赈灾的消息,却迟迟没有见到粮食,饿死、病死的人越来越多,灾民终于怒而冲击县衙,愤怒之下还打死了县令和四个衙役,朝野震惊。
朝廷开始彻查,派下去的钦差到了汝阴府,只调查了一天,就将知府、通判、推官三个收押大牢,说是这三人联合起来贪墨了赈灾银子。
而证据就在于朝廷派军士运送来的赈灾银子,入了库房,结果等钦差到来,开库房查验之时,发现赈灾银子不见了。
除了监守自盗,没有其他理由了。
钦差立时就让军士押解林知府、苏通判、张推官三人进京,为了平息民怨,三家满门抄斩,十岁以上男丁全杀,十岁以下男孩去孙子根入宫为奴,女眷没入教司坊。
轰动一时的大案就此结束,朝廷焦头烂额的又挪出一笔银子,派了兵部尚书、工部尚书两人下汝阴府赈灾,这才渐渐安抚了沸腾的民意。
听到纪伏寿为林知府说话,楚灵均一时沉默下来。
凑巧这时候小二上菜,纪伏寿也没有再说,等小二退了下去,纪伏寿拿起筷子,“吃吃看,金玉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楚灵均食不知味的拿起筷子夹了一道菜,才送进口,就听纪伏寿道,“没想到你跟在林少爷身边,熟读四书五经,殿试考了二甲二十二名,既然你在读书上头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你娘不跟你走,反而会跟着林家一起赴死?”
“咳咳咳......”
楚灵均被呛到了,捶着自己胸口,眼底都咳出了两泡眼泪。
纪伏寿眸底划过一抹暗光,端了一杯茶给他,“喝口水缓缓。”
喝了一杯茶,好不容易缓了下来,楚灵均气虚的解释,“因为我母子二人的性命皆是林夫人所救,且我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多亏了林家的药材供着,才能平安长大。
我娘对我奶兄又亲如儿子,不忍离去,最后林夫人在兵丁抄家之前,匆匆给我塞了两张银票,让我离去,我娘说我们母子两条命都是林夫人给的,她要陪着林夫人,日后到了地下继续伺候她。”
纪伏寿微微颔首,“倒是个忠仆。”
楚灵均眼眶微红,垂下了头,一时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过了好半响,楚灵均才抬起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在林家这么久,我非常熟悉林知府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做出贪墨赈灾银子这种事,他是被人冤枉的!”
这是楚灵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纪伏寿连他的身份都查了出来,三年前那桩案子也调查得一清二楚,还信任林知府没有贪墨,如果他再否认,万一纪伏寿见他不肯合作,就把他的身份宣扬出去,让当初那群人警惕,他就无法为林知府他们查清真相了。
既然纪伏寿有能耐,何妨借她势力一用?
至于是不是与虎谋皮......
那又如何?
如今他早已身处地狱,他只想为林知府伸冤,再为三家人报仇雪恨,就算自己成为恶人,那便日后下十八层地府好了。
“只是你方才说的合作,不知是怎样的合作?你要我做些什么,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楚灵均执拗的看着纪伏寿,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