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泪想到不闻和铁桐当下的状态,不由得心生敬佩。再反过来看自己,尽管心思缜密,有着女人天生心细如发的优势,但是在练武修行之时,难免顾虑太多,这大概就是自己停留在皇天清歌决的顶峰阶段后便再难突破的原因吧。
碧泪想到这里,又不免心中失落起来。但其实,碧泪这么想,确实是她想的太多了。以碧泪现在的武功境界,尽管和不闻铁桐二人相比差了些许,但是也已经能够排在江湖当中的前十位了。
而且那皇天清歌决能够修炼到顶峰阶段已经实属不易,倘若想要突破顶峰到达巅峰状态甚至更甚,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有些人,偏偏就总是想要在自己优秀的基础上,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一点。这样的人,有足够前进的动力,因为她们不容易知足。但也正是这种不知足,往往容易让人难过。
碧泪当然就是这种人,实际我们大多数人也是如此。而相较而言,碧泪的这种不知足,已经是一种比较好的状态。但这并不能看作是最好的状态,更不能称得上是完美。
最好的状态就是不闻和铁桐这样的状态,乐于当下,活在当下,便是知足。
“姐姐,我有点饿了。”旁边本来在笑的弓怜人悄悄拉了一下碧泪的衣角小声说道。这小丫头一路上舟车劳顿,早上吃的那一点点食物早就已经消耗完了。
小丫头的肚子里,早就已经叽里咕噜响个不停。但是看着这两老一少三个和尚在那里玩的开心,又不好意思打扰,只好悄声的拉一下碧泪的衣角。
不过不闻和铁桐是何等耳力,这少林方圆几里之内,就是有个蚊子放了个屁,他们想听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怜人声音虽小,但是对于不闻这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他们听到。
因而弓怜人刚刚讲完这这句话,不闻就已听到了。正在那边打闹的不闻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笑道:“碧泪掌门和怜人千里而来,定然已经饿了。老衲早已备好了斋饭,快请先至房中用膳。“
碧泪微微笑道:“不急,碧泪此行,一是陪吴铭回来看望方丈您,二是眼看一年期限已到,吴铭明年便由碧海血泪接了住,特来跟您交接。“
不闻右手轻捻佛珠,正自沉吟间,旁边的铁桐就已等不及了。他朗声笑道:“这事都已商量好了,还有什么交接不交接的。两个娃娃都已饿的不行,我们还是先去吃饭罢。“
说罢,他也不顾男女之礼,左手拉着碧泪的衣袖,右手一把抱起弓怜人,便往里走去。
不闻见了,不禁摇头微笑不语。而吴铭在一旁也学着不闻的样子,双手往背后一背,小小的光头摇晃几下,叹道:“这打狼和尚。“
不闻听了,不由一瞪眼,道:“咄,你这小和尚倒说起老和尚的不是来了。”
吴铭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拉起不闻往里走去,高兴道:“师父,我们也去吃饭去吧。”
阳光下春光正暖,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开心的走入房中。小的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老的紧拉着小孩的手善目慈眉,那个老的,是不是就像是年迈的慈祥的爷爷用佝偻的背为你遮风挡雨,那个小的,是不是就是一个无邪烂漫的小顽童时刻黏在爷爷的臂弯。
可是,天下的宴席总有散,至亲的爷孙也要经历分别。饭已经吃完,少林的素斋尽管比不上碧海血泪的饭菜有荤有素,色艳味鲜,但也倒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方才吃饭的这些人,却都还没尝出咸淡的滋味,就已经将饭吃完。他们有的急着赶路,有的急着回山,甚至有的,因为不能下地狱,吃着吃着就不语不言。
无论怎样,都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吴铭就要和碧泪回到绝望山,不闻就要带着破袋子等人去那地府幽冥当中。铁桐,会一直留在少林,留下,有时也是一种离别。
几人已行至屋外。
“吴铭这孩子天赋不错,悟性颇高,今后吴铭呆在绝望山,还望碧泪掌门多加看管,认真调教。”不闻合掌道,只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不闻大师放心,铭儿根基已经相当好,又有怜人与他作伴,这一年的时间之内,碧泪定好好督促铭儿练功,并保证他开开心心,快乐无忧。”碧泪抱拳回道,这时她不再是一个爱笑的小女子,而是一个门派的掌门。
而这几句话,是她作为一个掌门向一位少林中德高望重的方丈做出的承诺,也是对江湖中人的交代。风吹的更紧,树叶簌簌下落,树叶是不是也要离别。
“师父,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师父……”本来在碧泪身后的吴铭,突然跑过去抱住不闻。吴铭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有泪光闪烁。
自古多情伤离别,吴铭和不闻,是不是也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亲情般的感情。一个自小离开父母的无依无靠的的小孩,一个看破红尘、少问世事的老方丈。
一年里的每一个清晨,每一次敲钟,每一个晨曦暮影里,都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和尚,拉着一个天正烂漫的小和尚的手,练功、打坐、参禅、玩闹。
老和尚教小和尚性空、心淡、堪破,然而在离别的时候,终究还是无法让这个小孩看淡离别。或许烦恼几多,都能忘掉,但是往日亲情温暖,莫说是吴铭,就是不闻,又怎么能够完全不闻不问。
多么奇怪的事情,世上大多离别的烦恼,竟然是来自往日的温暖和亲情。最让人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放不下。
放不下又能怎么样,西山终究日落,既有相聚,便一定有别离。那一辆马车已经渐行渐远,扬起的尘土让道路变得不再清晰,也让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孩渐渐消失在眼前。
马车上,吴铭并没有哭,但是却红了双眼。碧泪轻声安慰道:“铭儿想去少林看师父的时候,碧泪姐姐便带铭儿去看,铭儿乖……”
碧泪轻轻地摸着吴铭的头,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吴铭没有哭泣,碧泪却早已留下了两行清泪。
触境总是生情,碧泪是不是又想到了自己的师妹,是不是又想到了默泪。
生离死别,生离总是强过死别。吴铭好歹还有再见不闻的可能,而默泪,碧泪却再也见不到。想到这里,碧泪的泪,流的更多了。
只是碧泪和吴铭都不知道,生离有的时候,就是死别。
少林的山上,不闻还在看着那条道路。那条唯一的下山的路,已经没有了马车,也没有了吴铭的身影。
不闻知道,这一次离开,再见已经太难。现在算来,假包公大概已经交差完毕了罢。假包公一来,便该出发了。便该到那传闻当中的地府幽冥去一探究竟。
不闻转身,已要回去。
“不闻大师,不闻大师,在下复命完毕,且等上在下一等。”话语之间,那假包公骑着匹又高又瘦的黑色健马,已向不闻这边飞奔而来。
该来的人已经来了,该到的人也已经到齐。假包公并没有在少林当中停留多久,只是听不闻等人把情况简明的复述给他,便又随同不闻和破袋子二人开始了行程。
少林的门外,只有一个穿着随意,颈上却偏偏带了一根又粗又重的金链的和尚在那里拿着一把扫把扫地。
门前无雪,更无落叶。那和尚扫的,兴许并不是地上的尘埃,而是心中的落寞。
只听那和尚边扫边嘟囔道:“一个个该玩的玩,该走的走,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只剩下咱家自己。走罢走罢,全都走了,倒落的清净。”
只是没有多久,他便又开始自言自语:“这是什么鸟情况,风不吹,鸟不叫,偌大的山上,竟然连只陪咱家耍耍的野猪都没有。无趣的很,无趣的很。”
言语之间,他一把将那扫把丢在地上,竟兀自坐在台阶上,掏出一根烟斗来,在那里抽起了闷烟。
烟雾朦胧,只有经常抽烟的人才知道,烟叶的味道尽管令人着迷,然而真正让人放不下的,并非烟草本身,而是朦胧的烟雾。
因为只有在这朦胧的烟雾当中,才能让人忘掉烦躁,无聊,世人种种不愿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事情。
那朦胧的烟雾当中,仿佛有你想见但不能见的人,想解决却不能解决的事,想明了但是不能明了的问题。
铁桐现在不仅仅是感到无聊,更在为不闻等人担心。那个幽冥使者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样,传说当中的地府幽冥是不是真的有去无回,不闻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杏林渡口的地址。
当一个人心思杂乱,却又不得不去想那些问题的时候,是不是就容易出神。当一个人出神的时候,是不是就对周围动静的察觉能力就会变得减小很多,甚至没有。
铁桐已然出神了,他甚至不知道,烟雾缭绕当中,何时走来一个小孩。
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小沙弥。对!就是那日来送信的那个小沙弥,就是那个幽冥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