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定的吉时是巳正,一到了时辰,段二夫人从康平侯闵家准备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的珠钗为何晴霜别进了发间,又和杨氏一起说了几句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之类的吉祥话就算是礼成。
屋里的夫人们也各自再说了一大篇吉祥话,才纷纷告辞出去。
杨氏是媒人,是要继续陪着未来的新娘子说说话的,她也知道沛柔和何家姐妹不和,就先笑着打发她们跟着其他的宾客往女眷们的花厅过去。
沛柔也并不想和何家姐妹在一起,就和杨氏笑了笑,和海柔挽着手出了院门。
何府占地虽然大,可是屋舍倒是不多,何家开了招待她们这些小娘子的厢房,倒和沛声他们在一个院子里,正和他们面对面。
沛柔要看着沛声,就有意坐在了窗边,一边观察着对面沛声的动静。
她方才并没有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看见永宁郡王妃,景珣倒是和沛声坐在一起。
沛声和另外一个少年背对着她,景珣却正好从窗户里看见沛柔,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和她打招呼,反而故意地别过了脸。
这是还在气上次灞水边的事情吧。不过正好她也不愿意理她。
景珣才别过头,和沛声说了句什么,沛声和他身边的小少年就下意识的一起回过头,正对上沛柔的目光。
沛声好像吓了一跳,连忙又转了头,过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转过身来冲着沛柔讨好的笑了笑。沛柔却没有去管他,因为她发现坐在沛声身旁的正是齐延。
她倒忘了,何晴霜毕竟也算是他表姐。何家这一辈只有一个庶出的少爷,侯夫人就是不想带他过来,何太夫人也会带着他过来为何晴霜撑场面的。
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冷淡,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视线落到她身上,又落到窗前亭亭的青竹上,然后干脆利落的收回了目光。
沛柔没有想到坐在沛声身边的人居然会是齐延,他们此时应该不认识才是。
前生的昭永十年,齐淑妃失败被皇帝赐死,原本是三皇子伴读的齐延自然也就从宫中被赶了出来,转而去松石书院求学。
同样也是这一年,沛声第一次被三叔父罚跪了祠堂,三叔母怒其不争,求太夫人也把沛声送到了松石书院读书。他们成了同窗,关系才渐渐好起来的。
那边的男客虽然都还是能在内院行走的年纪,沛柔也不好一直盯着那边,就坐好了和海柔说话。
原本聚集在何晴霜闺房里的小娘子们此时大多都在这个厢房里或站、或坐,笑着说话。
沛柔就又注意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祝煦怜,她在和一位她不认识的小姐说话。
她仍然穿着方才那件妃色的比甲,腰间的荷包却换成了一个藕荷色的。她站的地方正好是厢房内阳光最盛之处,洒金的锦缎在日色下越发华美无双。
祝煦怜见沛柔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就朝着她故意地笑了笑,略提高了声音对与她谈话的小姐道:“萱姐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趟官房就来。”
踏出门槛时,目光在沛柔身上流连了一瞬。
等她稍稍走远了些,沛柔便低声对海柔道:“三姐姐,我们也去官房。”
海柔不解其意,“稍微等会儿不行吗?祝家那个丑丫头不是才刚刚去么?”
沛柔便附耳对海柔道:“你瞧见她刚才身上挂的荷包了么?那原来是我的,只在上次去你外祖母家宣瑞伯府做客时用过一次,之后就丢了,一直没能找到。”
海柔当然知道厉害,就不动声色的点了头,召了一个何府的丫鬟过来问明了官房的位置,也不要人跟着,就和沛柔挽着手笑着出了门。
等她们到了何府丫鬟说的官房的位置,正见祝煦怜站在拐角的石榴树的树荫下。此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艳红的花朵尽数凋零,换成了青青的石榴果。
听见脚步声,祝煦怜在树下转过身来,笑道:“不错,来的很快。只是我以为会是你一个人过来,没想到还带着这个蠢丫头。”
海柔一听就冒了火气,“你这个丑八怪在说谁是蠢丫头呢?你这样心狠手辣,我五妹妹若是一个人过来,谁知道会被你害成什么样子。”
祝煦怜不怒反笑,像是很满意海柔被气成这样。
“要说心狠手辣,我哪里比得上徐三小姐,连自己的表哥也要害,见不着自己的表哥,还敢设计把人骗来。也实在是太不要脸面了些。”
“你……”海柔原本就不会跟人吵架,只是嗓门大而已。
沛柔就上前一步,把她护在了身后,“祝小姐找我究竟有何贵干,是要归还我丢失的荷包么?”
祝煦怜就笑了笑,从身上解下了荷包,放在手上把玩。
“徐五小姐不知道,我是最爱赏梅的,每每出门做客,听说人家家里有梅园,总要进去逛逛才尽兴。”
“谁知道有一日我去逛梅园倒是逛出了事情来,还偶然间得了这个荷包。”
“藕荷色洒金缎,春日里江南才贡上来的,到如今也是一匹难求。这上面也只绣了一个‘意’子,徐五小姐的闺名不是‘沛柔’两个字么?怎么你倒说是你的?”
沛柔懒得再听她装傻,干脆利落的转了身,拉了海柔,“既是如此,祝小姐就留着这个荷包好好赏玩吧。”
“慢着。”祝煦怜不意她如此干脆,快步追上来,“你就不怕我拿着这荷包为证,顺便把你的身世也宣扬出去吗?”
她的身世究竟如何,祝煦怜不过也只能知道些皮毛,沛柔倒是并不怕的。她倒是有些好奇起来祝煦怜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沛柔就转身看了她一眼,“这个荷包背后的故事,祝小姐与我都心知肚明,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吗?”
“祝小姐今日既然邀我来此,想必也有所求,又何必遮遮掩掩,这样地不爽快。”
她就不信祝煦怜会不害怕自己和常毓君的事情被告诉了出去。这荷包于她们而言根本就是双刃剑。
祝煦怜见她没有坚持要走,神色也就放松下来,“我不是对你‘有所求’,而是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敢拿那天梅园里的事情说事?”
“可我有这个荷包在手,影影绰绰的放出点风声去,看热闹的人哪里会在意那日真正的情形是什么。”
“他们只会说,徐家的五小姐是外室之女,也学她生母一般不知廉耻,才这么点点大就会私会外男。到时候你还怎么在燕京城里立足?”
沛柔就笑了笑,“祝小姐就这么点本事,就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未必也太拿大了些吧?”
“我的身世,我祖母早就在恒国公府的孟太夫人寿宴时说过了,我家族谱上也明摆着写着我是我父亲正经的姨娘所生。”
“怎么?祝小姐也想学蚍蜉撼树,试一试我祖母在燕京贵族圈子里究竟有多少力量吗?”
“那常毓君是你在意的人,却不是我和我三姐姐所在意的,祝小姐既然想在众人面前把事情说开,我觉得今日就是个好机会。”
“祝小姐不妨和我一起回厢房里去,当着今日众位官家小姐的面一起好好分说分说。”
祝煦怜看了一眼沛柔身旁的海柔,见她同样听了沛柔的话,说要把常毓君的事情也一同说出去,却并没有任何恐慌或是不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纳罕。
常毓君明明跟她说这个表妹最是在意他的。宣瑞伯府春宴那日她也明明白白的看见了徐海柔的表现。
她知道徐沛柔一向最照顾这个姐姐,所以她才觉得今日一定是十拿九稳,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努力的稳住了心神,强笑道:“果然是定国公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是我小看了你。”
她又把荷包拿出来晃了晃,而后将她递给沛柔。
沛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祝小姐不是不肯罢休么?大可拿着它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并无任何可以心虚之处。”
“可我与祝小姐无冤无仇,也没必要把你踩到泥里去。不如我们还是先谈好条件,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握手言和。”
祝煦怜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也不再笑,冷然道:“正如徐五小姐所说,我与你也是无冤无仇,没必要大动干戈如仇人见面一般。”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们姐妹不再宣扬我和常家公子的事情,也不要再提起上元夜我一时失手的事。”
“从此我和常家公子的事情也不必你们再插手,你们只需管好自己即可。”
沛柔巴不得她和常毓君的婚事能够顺利,也根本懒得再管他们之间的事情,之前只是为了海柔而已,这条件于她而言形同虚设,她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那祝小姐和赵五小姐以及段六小姐说过的话又该当如何处理?”
祝煦怜就粲然一笑,“今日我与徐五小姐已经把话说开,才发现原来是个误会。是我莽撞了,自然会去各家小姐面前为你正名,徐五小姐不必担心。”
说完便再次递上了那荷包。
祝煦怜拿出了诚意来,沛柔也就接过了荷包。
“所有的事情都在此时止,祝小姐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
她又对着祝煦怜笑了笑,不像是石榴树枝的阴影落在她脸上,粲然地好像她才是原本开在枝头的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