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拿到今上面前去分辨,许侧妃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所为,与她家人无关,今上自然也不能拿许家如何。
又牵扯出那五百两钱财的疑点,在太妃的引导下,皇后所支持的三皇子,在今上心里也理所当然的有了不是。
今上虽然要给远在东北的肃昌侯和宛平公主一个交代,可许侧妃到底幼时曾经承欢于元俪皇后膝下,原本也只是被废去侧妃位份,贬为太子侍妾而已。
可那个懦弱的太子终究没有忍住,替她求了情,今上却勃然大怒,直接将许氏贬为了庶人,囚禁于宫中的南苑,若是无诏,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视。
在今上心中,许家人对景家的子嗣下手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也或许,时移世易,元俪皇后在他心中,终究是太过遥远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东宫中一直很平静。
嘉娘在安心养胎,有了许庶人前车之鉴,那些新进宫的姬妾们也不再敢把事情闹到嘉娘面前,她这段时间日过得不错。
沛柔却仍然每日都睡不好,常常自梦中惊醒。
她害怕自己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导致太子如前生一般,在七月的末尾忽然被下旨废位。
幸而她担心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七月。
嘉娘在八月初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虽然很瘦弱,可林霰看过,也说只要好好养育,长到成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也已经算是很好了。
*
临近中秋,中秋团圆,府里到处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柯氏这些年待她不远不近,只是专心打理家事,照顾清柔而已。
或许是因为没有沛柔在中间调停,她和定国公的关系比前生更差,这十几年来,即便她常常和柯大太太结伴去感慈寺上香,她也再没有过身孕。
这一日沛柔在翠萼楼中无事,翻了几页书总也看不进去,就去松鹤堂和太夫人说话。
她到松鹤堂时,太夫人也正让陆嬷嬷去把她找来,“说乡君乡君便到了,太夫人在佛堂里,请乡君往佛堂去吧。”
沛柔就笑了笑,问了陆嬷嬷的身体,和她一起往佛堂去。
一进佛堂,周身都被好闻的檀香包围。太夫人正拿着迦南香珠制成的手串,闭着眼睛念经。
幼时她得的那串太夫人的手串,她如今也常常能用到。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拿出来戴在手上,念一段心经,比看什么诗词都管用。
听见沛柔进来,太夫人便停了下来,“沛丫头,来祖母身边坐。”
她就自然地走了过去,在太夫人身旁坐下。
“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有正事的。”太夫人转身,将放在身后的一封信递给沛柔,“你自己看看吧。”
沛柔就接过那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脸色越来越差,看到最后,已经有难以掩饰的怒气:“许家人可真有意思,才帮他们解决了大麻烦,倒是有脸开口提亲事。”
这封信正是江浙总督许士洀写给定国公的,想要为自己的次子向沛柔提亲。
既然是提亲事,语气中也隐隐有以自己的嫡子配定国公庶女的优越感,令人十分不适。
也是此刻沛柔才意识到,海柔已经出嫁,常氏妥协,海声最后如前生一般和常萍君定了婚事。
四哥浣声身上有孝,三叔母开始为沛声物色合适的人选。
她也真的到了可以与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见沛柔生气,太夫人便把信取了回来,“这门亲事,我们家自然是不会应的。”
“把这封信给你看,不过是让你看看,这世间有些人,真的不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除此之外,也是让你好好思量,今后你究竟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如今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得圣心,有几件差事交给四皇子办,他办的也都不错,渐渐在今上眼中有了些地位。”
“咱们家又有了万家这门姻亲,你父亲也暗地里联系了一些与你外祖父以及你大嫂的叔祖父,从前的陆阁老有旧的大臣。”
“沛丫头,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曾经与他们交好的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不愿替他们洗刷污名的。”
太夫人有些动情,“你已经为了咱们家做了许多事了,我和你父亲都不愿你再以自己的婚姻为筹码,只愿你能得一个喜欢的人,将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何尝不是她的想望。
沛柔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个替她簪了春樱花在发间的少年,而后是那个站在院门前与她对峙,不肯让她带林霰走的齐元放。
“许士洀毕竟也是总督,咱们家就是拒婚,也总该找些原由。父亲可有给他回信,信中说了什么。”
沛柔实在厌恶这种小人,连称他一声“大人”都不愿意。
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促狭地道:“这种事情又何须你担心,你父亲已经回过信了。不过是总督儿媳罢了,咱们家又不是没有。”
“况且不过是个次子,无爵无禄,也好意思开口。我们家沛姐儿可是今上钦封的乡君,将来可是要给钟鸣鼎食的人家做宗妇的。”
润柔就是陕甘总督家的儿媳,且是崔家宗妇。
沛柔被太夫人的神态逗笑了,“也就糊弄糊弄小门小户的人家罢了,像大姐姐那样,孙女可做不来。”
太夫人就佯装生气:“既知道是这样,每日里还是只懒在翠萼楼里。最近要过节,你母亲和大嫂都忙的焦头烂额的,你怎么也不去帮帮忙?”
“就是帮着带带松哥儿也好,害的那孩子每日无人照管,只能在松鹤堂里和我这老太婆大眼瞪小眼,多可怜见的。”
沛柔就笑道:“松哥儿每次一出门,排场比我这乡君还大。大嫂把他送到您这儿来,还不是为了逗您开心,您倒把松哥儿说的这可怜见的。”
“不过说来孙女也有好几日没见着松哥儿了,待会从您这出去,就去桂馥堂看看松哥儿去。”
太夫人就一把抓了她,“今儿你可别想跑,就在这陪着祖母用晚膳。”
又道:“你不想照管家事也就罢了,三叔母又和你二嫂在打点你二哥下场的事,你怎么也不过去凑个热闹。”
“万一将来嫁了个读书人,赶考的规矩一点也不晓得,婆婆问起来,这可怎么是好。”
沛柔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就只是和太夫人打马虎眼,“二嫂要亲自打点,是因为她和二哥哥夫妻情深。”
“您总不至于把孙女嫁到连下人都请不起的人家,这些事也不是孙女非做不可的吧。”
前生她那样喜欢齐延,这些事也没亲自做过。不过主要是她怕自己做不好,反而耽误了齐延。
“你就料定了你和你未来丈夫不会如你二嫂和二哥一样夫妻情深不成?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你在祖母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今日祖母也是一样。”
“你对柯家的叙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沛柔刚想开口敷衍,便被太夫人打断。
“柯家的叙哥儿今年已经二十有二,换到一般的人家,早就是做爹的人了。就算是在读书人家,这也算稍稍有些晚了。”
“前些年我还看不明白,以为他或许也只是把你当个妹妹罢了,可这些年多少人要给他说亲,他都拒绝了。”
“他如此作为,是为了谁,你当真不明白?”
见沛柔又要插话,太夫人忙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
“别急着反驳。这些年祖母冷眼看来,其实柯家的哥儿当真不错,生的一表人才且不说,还学识出众,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便是拿个状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松石书院里的诗会,这么多年,魁首一直都是他得了的。这可不容易,就如同你绣的绣品在江南绣艺大会上拿了第一这样难。”
“祖母。”夸柯明叙就夸柯明叙,又贬低她做什么。
太夫人就笑了一阵,继续道:“这阵子他在备考,你不是还常常收到他的信么?打量祖母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如明镜一般。”
这段日子她的确常常收到柯明叙的信,只是再不曾像从前一般读给太夫人听罢了。
他不再频繁地出游,每日里却仍然能将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有时候让沛柔也忍不住生出幻想来,想去和他过一样的日子。
或许往后和他一起生活,也会过得不错。
想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又是齐延的样子出现在她脑海里。
有他在香山小院捉弄她的时候,有他带她去看那棵奇异的枫树的时候,有他在画舫上怕她落水用手臂圈着她的时候,也有上元夜明月清辉,他在月下高歌的时候。
中秋夜将至,他们两个如他所说的一般分散两地,他会在做些什么?
沛柔不愿再想,只是低了头,“可是婚姻大事,从来也不是我与他情愿就可以的。柯家若是无意,也没办法强求。”
太夫人便问她:“那若是有一日,柯家人也有意了,你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愿以三尺青锋,怀八千里云月,此心不改。
沛柔想到齐延给她的信里的这一句。他们在同一片山河生活,奔赴的却是不同的命运,她不要再想了。
凤之所趣,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上巳节时,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办到这件事。可是一年多过去,许多许多的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若是将来柯家人也有意,孙女大约是会同意的。”
太夫人听完,从身后拿出了另一封信。
落款是柯至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