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延走后的第八日,沛柔终于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一封信。也和上次一样,看起来只是一些他的旅途絮语。
“丁丑年九月十六。羁留于异乡,停驻之地有一树木樨,香气清幽,浓荫覆窗。余坐于窗前,望别离之月,不似相逢圆。从前从来盼天明,如今天明,相距同怀子,越是天涯远。愿诸事早竟,再逢佳期。”
九月十六那一日,她与纭春坐在院中,轻摇罗扇,只是说了些闲话罢了。举头望明月,月光越明亮,也就越加深了她的离思。
原来他住的地方还能有一树桂花,只可惜天一亮便又要赶路,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丁丑年九月十七。路途中行走于野地,见一树傍水拒霜。秋江湛公有诗题芙蓉,‘寂寞芳姿照水红’,走近细观,亦于水中得余之孤影。朔朔秋风,毕竟不似春光好。来年东君再临,愿与解语共立于绿纱窗下。”
沛柔将这段话看了好几遍。
今年她看着齐延在海棠花树下埋酒的时候,就隐隐有几分担心,怕如前生一般,又伤了海棠花树的根,叫它不肯在来年的春日里开出一树繁花来。
他在旅途中总是念着自己,她又如何不是呢。
“丁丑年九月十八。归心似箭,只愿早抵郑州,以竟未完之事。抵达郑州客舍之时,亥正已过。沐浴更衣之后,躺于床褥之上。锦衾薄凉,闭眼所见,为嘉懿堂中香袅红丝合欢帐幔。有情明月,总伴别时情。”
往常燕京人往郑州去,即便骑马,也总要三、四日。他却只用了两日多便赶到了。他一定是为了早些把事情办完,才会这样着急的。
他的信写了三日,寄回来却用了四、五日,信在路上,走的要比他慢的多。
因为他也知道,怕她担忧,所以特意写了短信,便直接寄给了她吧。
沛柔如葱白的手指抚过信笺末尾的那个红印,“愿生生世世为夫妻”,她的脸红了红。
也忍不住,立即就要给他回信。可他不在家,她在家中实在也很无聊。虽然也有许多话想告诉他,可要她写在信笺上,却觉得有些下不了笔。
就只是闲闲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又促狭的拿出他给自己刻的印章,将那整张信笺都印满了。
而后红着脸,做贼心虚般地将信封好,让在房中的织夏拿到齐延内院的书房交给重乔。
从那日以后,日日都有齐延的书信过来,不过都很短。想来他应该很忙,能每日给她写这样几句话,让他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
就是不知道若是四皇子知道了,会不会笑话他。
很快就到了十月了。
*
这半个多月来,齐延很忙碌,沛柔也很忙碌。
海柔的身孕满了六个月,这阵子听说她身体没什么事,只是连瑜娘也出嫁了,总嫌家中无人能陪她说话。
她也聪明,不想为难沛柔,每次下帖子请她过去,用的都是她太婆婆江老夫人的名义。万老将军如今在臣民心中的地位无异于战神,江老夫人是他的妻子,她的面子自然也就很大。
因此这二十来日,沛柔倒是有两三日是去万府陪海柔说话。
沛柔也很担心海柔,海柔这一胎怀的并不太顺,中间见过红,这个丫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一复原了,立刻就又活蹦乱跳的。
前生海柔折在生产这一关上,如今只剩下不到四个月,叫她如何能放心。
每个人的怀象不同,赵五娘倒是一直没什么反应,平平安安的过了三个月,上次沛柔回定国公府去见了她,她只说自己样样都好。
沛声也老实了许多了,这阵子日日都在书房读书,说是不想将来孩子都出生了,他还是个白丁。
虽然沛柔还是觉得沛声不是这块料子,可他懂得努力,总归是件好事。
瑜娘一进了永宁郡王府,就如同将小石块投进了大海中一样,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她娘家虽显赫,可永宁郡王府里的男人毕竟是姓景的。
又有柯明碧这样的庶长嫂,恐怕日子也不会比她在齐家好多少。
新妇想在婆家站稳跟脚,总是有些难的。就比如她自己,前生在齐家摔的头破血流。
到了十月十一日,距离齐延同她说的回来的日子已经不远。她原来以为接下来几日也能平静的过去,宫里却突然出了事。
昭永十年,齐淑妃因谋害元俪皇后而被贬为庶人。曾经服侍过她的一个早已经被放出宫的嬷嬷却忽然敲响了宫门前的登闻鼓,为齐庶人喊冤。
她手里还有一封当年齐庶人写给她的血书,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血书上说,是张皇后在元俪皇后的安胎药中下了毒药,以三皇子要挟,逼她不得不认罪以保全自己的儿子。
宫中只彻查了两日,便定下了张皇后的罪,将其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又将齐淑妃复位,追封为元容淑妃。
这件事于张家,甚至于三皇子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可于齐家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听说这几日,宫中已经在拟旨意,恢复从前诚毅侯府的一切权益了。
事关自己的亲女儿,便是沛柔不进宫去探问消息,何太夫人也是要逼她进宫去的。
沛柔却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背后,还有四皇子与齐延的手笔。因此十月十四日她便递了牌子到东宫,准备去见嘉娘。
就算是她自私好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前生到她去世也没有定论。万一这只是栽赃,伪造的证物和证人,她这样急匆匆的进宫去,不能去找站在四皇子身后的太妃。
嘉娘自然允准了她的折子,第二日一大早,沛柔便进东宫去找嘉娘说话了。
许久未见的贞静公主知道她要来,也早早地等在嘉娘的殿中了。她的眼睛有些肿,想来这几日为了她母后的事情,她也没有少操心。
行完了礼,贞静公主就先笑道:“真是一嫁了人胳膊肘就往外拐,都四个多月了,也没见你递牌子进来看看我们。”
“如今为了婆家的事情,倒是着急忙慌地就进了宫,身后有狗撵着你不成?”
贞静公主这话说的妙,何太夫人不就是这样。
沛柔就笑了笑,“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叫声公主,好像透着股子不亲切,可叫四嫂么,毕竟又还没过门。”
“况且你方才说了这话,岂不也是骂你自己将来胳膊肘往我们徐家拐了不成?”
贞静公主便道:“谁是‘你们徐家’?你如今可是他们齐家的人了,别想着占我们徐家的便宜。”
沛柔不依不饶:“姑奶奶回娘家可是贵客,我这四嫂倒好,还没进门,先要把姑奶奶赶出门去了。”
嘉娘不擅长说话,听沛柔和贞静公主说话,也只是在一旁笑。许是她们动静有些大了,原来睡在小床中的皇长孙忽而醒了。
倒是也并不哭,只是扶着围栏站了起来,睁着大眼睛看着沛柔她们。
嘉娘一回头才发现儿子已经醒了,就将他从小床中抱出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同他玩。
皇长孙已经满了一周岁了,还不会说话,却已经能走能跑了,这一向就在大人怀里呆不住,非要挣扎着下地。
嘉娘便让乳娘跟着他,不叫他磕着碰着了。他也并没有在殿中乱跑,只是少见沛柔,走了几步,抱住了沛柔的腿。
贞静公主便笑道:“这小坏蛋,本宫日日都来看他,他也不知道向着姑姑,看见个好看的姨母,便往她那里跑。”
“可见啊,这审美都是自小就有的。”
皇长孙的眼睛晶晶亮,生的很像嘉娘,让沛柔一下子心生怜爱,要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时,他又不愿意,一溜烟地跑了。
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朝着沛柔笑,好像要她去追他似的。
嘉娘就只是笑了笑,让乳娘替他穿好了衣服,带着他去殿外玩了。
沛柔就关心起了皇长孙,对嘉娘道:“凊哥儿是早产,你孕中又出了事,如今看着,似乎到也并不比足月生的孩子差什么。”
嘉娘的目光还粘在殿外的儿子身上,“看着是不差什么,其实内里还是虚的很。一个月发一次烧总是免不了。”
“这样精心地养着,上回不小心腿上磕了一下,那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真是叫人揪心。”
又是很难止住血。
贞静公主是这样,听她说太子也是这样,如今生了个皇长孙,居然还是这样。
这到底是不是一种病,而且世代都容易得?看来她回去还得问问林霰才是。
这小冤家出了殿门,沛柔瞧着嘉娘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便关心地问:“可是最近照顾凊哥儿太累了,怎么瞧着你好像瘦了些似的。”
嘉娘不说话,贞静公主便替她道:“皇嫂生下凊哥儿不过四五个月,南苑里那位就闹了一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砒霜,就寻死觅活起来。”
“我皇兄虽然恨她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可皇嫂毕竟将凊哥儿平安生了下来,打那次之后,便又常常去南苑看她,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二去,那位如今居然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正好闹出了我母妃的事情,我皇兄的意思,是要去求父皇将她复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