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沛柔都有些恍惚。她并不觉得太妃说的都是对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政治家的考量。
但她还不是。她心中有对齐延的爱,有对他人爱而不得的怜悯。
也或许齐延才是对的,若她不知道这些事,她恐怕今日也就不会觉得难过。
她从前坚持的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或者有时候真的没有必要。
沛柔才下了马车进了二门,迎面碰上了何晴霜与何霓云。何霓云应当是正要送她姐姐出来。
远远望见了沛柔,何晴霜便停了下来。若不是何阁老倒台,她在康平侯府的日子也日渐不好过,从而越见消瘦,她此时的眼神,倒也能有些威慑力。
沛柔并不想与她们说话,准备视而不见。何晴霜却忽然叫住了她。
“许久不见,乡君怎么待我这样冷淡。”沛柔转过身去,何晴霜继续道:“说起来你父亲的原配出身闵家,我也是你的表嫂呢。”
沛柔便微微扬了下巴,“我似乎从未对你热情过。”
何晴霜便冷笑了一下,“也是,我与乡君那么多的账没有算完,的确也用不着假模假样的对彼此热情。”
昭永八年的春宴,徐沛柔使她失去了嫁进英国公府的机会。
而后她嫁到了康平侯府,原来以为,虽然康平侯府不得圣眷,不过是寻常人家,可自己也算是个世子夫人,可闵家人争名逐利,祖父一死,立刻就变了脸色。
就算她还是世子夫人,日子却也比府中不得宠的妾室好不到哪里去。
昭永十八年,徐沛柔又算计自己的妹妹成了妾室。云娘原来是被选中了做三皇子妃的人,如今却成了诚毅侯府庶子的妾室,真是奇耻大辱!
何家人从前明明与她无冤无仇,可这两件事,她徐沛柔却几乎要了她们姐妹的命。
在沛柔眼中,自然不是这样。这些事,也原本就是她们姐妹咎由自取。
沛柔淡淡道:“你若是觉得有些事心中不平,有账要同我清一清,那只管来便是了。是非曲直,你我心中的度量并不一样,若是有能耐,你只管讨还便是了。”
她是记得前生何晴霜的下场的,那时候,何晴霜不过只是她与娘家人的谈资而已。
前生她曾经真情实感地为她惋惜,今生若还是如此,那她心中也只剩下对康平侯的不耻罢了。
沛柔说完便转身走开了。没有过多久,却是何霓云追了上来。
她的身孕还没有满三个月,小常氏便以此为由,将何霓云禁足在了恪德堂中。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何霓云。
“乡君请留步。”
沛柔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回头迎上了她有些怨毒的目光。“何姨娘又有什么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三嫂似乎是要你在恪德堂中静心养胎的。”
她的身孕还没有满三个月,送了姐姐出门,再回头来追她。这样疾走,她就不害怕么?
何霓云见沛柔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也并不甚在意,只是道:“实在是心中有话想要同乡君说,乡君不来看我,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与乡君一叙别后之情了。”
沛柔知道何霓云是一条毒蛇,她不应该听她说话,但是这一个午后也不知道是为何,她居然并没有拒绝何霓云。
沛柔和何霓云一同在丹若园中行走,路过上次的那条小路。槐花早已经开的尽了,却也还留下一地的浓荫。
何霓云开了口,“乡君与齐元放感情甚笃,听说几乎是夜夜都要要水的。”
“乡君与齐元放身体应当都不错,可已经将近有半年,却仍然没有消息,乡君可有想过是为什么?”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若是她不知道,以她对齐延的爱意,以及他们房事的频繁,她早就要去问林霰是否是他们的身体有问题了。
她不知道何霓云是何意,可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帮他们。
“这样的事,也讲究缘分。我的福泽不如何姨娘深厚,不过一个月,便怀上了三哥的骨肉。”
何霓云的神色变了变,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她并未显怀的腹部,之后慢慢地捏成了拳。
“我也不是傻子,时至今日,若还看不懂是被谁算计了,我也就不配做何焱的孙女。”
“是齐元放,是他叫我误会了他对我有意,甚至引导我以为他只是在你面前不敢对我如何,才致使我走错了那一步。”
“邀我去笑红楼那一封信的确不是齐元放写的,可他手里那一封信也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好一个四表哥,我明明没有得罪你们,为何要这样算计我?”
何霓云和何晴霜是一样的,永远都觉得是别人算计了她们。
沛柔耐心道:“是你自己先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怨不得别人算计你。”
“好好好,是我技不如人,无论如何,这一筹是我输了。”何霓云笑了一阵,抬起头望着沛柔,“可我这里也有一个,你不得不跳进去的局。”
“乡君每日饮用的参汤,味道可好?那毕竟是常氏精心准备的避子汤药,乡君每日都喝的精光,也的确没有动静,看来味道和效果都不错。”
沛柔的眉头便皱了皱。她没想到何霓云要和她说的原来是这件事。
“乡君若是不相信我,大可让身旁的大夫验一验就知道了。乡君每日要喝的东西,怎么也不叫人先查验查验。就这样放心齐家的人?”
或者是她有些得意,并没有发觉沛柔的神色中没有震惊,她是早知道了的。
何霓云面朝着平静的湖面,夏日已过,湖中只留下些残荷,没有来得及拔去。
“乡君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当然深恨你们夫妻,可常氏辱我、欺我,也是我的仇敌。”
“有这么一件事,能看你们鹬蚌相争,得利的都是我这个渔翁,我觉得很值得。”
是了,沛柔他们并不会影响到她成为齐建妾室之后的事情,以何霓云今生做的恶而言,这样已经足够惩罚。
可常氏却是她的主母。八月时在此处,何霓云狼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也难怪何霓云会恨常氏,巴不得让沛柔出手收拾了她。
若沛柔今生是刚知道这件事,只怕也要生出与常氏不死不休的心思来,可她原来就知道齐家人心太坏,也是她自愿将掺了药参汤喝下的。她不想冒险。
何霓云这一招是阳谋,可她并不想入瓮。
见沛柔的神色并没有若她所想的一般燃起斗志,何霓云面上也不由得现出了点疑惑来。但她很快将这点疑惑隐去了,因为她方才所说的也并不是她的底牌。
“对了,乡君若是仍然不相信我,也大可以等齐元放回来亲口问问他,他可是早就知道那参汤有问题的,却还看着你一碗一碗喝下去,不加阻拦。”
“这却也让我有几分迷惑,夫妻情深,原来便是这样情深的么?”
这一次沛柔的面色终于大变了。
齐延居然是知道参汤有问题的,他从没有同自己说过!
何霓云笑了起来,“乡君何必这样惊慌,他连自己青梅竹马表妹都能这样算计,与乡君相识不久,同床共枕也不过几个月,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这个人我也是早就看的透了的,他心中只有争权夺利,根本就没有真心。诚毅侯府没落了这些年,他难道就甘心一直这样没落下去?”
“若他没有这样的心气,就不会将门之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硬生生地要考一个进士回来了。”
“乡君是该好好想想他究竟为什么要百般心思地将你哄到手,却又不愿意让你生下与他的孩子了。”
“若是乡君不能看明白,恐怕下场未必会比今日的霓云更好。”
沛柔的手拢在袖中,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回了前生香山小院中,只是可惜她没有一把匕首能够握住,架到何霓云的脖颈上让她闭嘴。
“我房中的事情,你为何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何霓云笑道:“只是从前清楚罢了,乡君毕竟已经将房中人都梳理了一遍了。不过,绾秋她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惩罚,还要被乡君嫁出去做举人娘子了。”
何霓云看着她,目光中有挑衅,“乡君实在仁慈,霓云自愧不如。”
她见沛柔不说话,又继续道:“乡君可知,她从前为我办事,我许了她什么?”
何霓云又笑了笑,恍然间还是从前在宫门前遇见,她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成为三皇子妃的时候。可是她眼中有泪。
“将来我为正妻,她可为贵妾。”
她将眼眶中的泪抹去,“不过她的品格确实也太差了些,我才刚刚摔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来踩我。”
“今日我将这件事也告诉乡君,乡君可要好好替我出一口气。”
前世今生,原来这么多人都没有变,也不会变。
何霓云像是和沛柔说话,又像是和她自己说话,“今生我已经委身于齐建,可我也不是没有能争的东西,常氏的位置,迟早会是我的。”
沛柔把前生对她说的话也又说了一遍,“燕梁律法,不得以妾为妻。”
何霓云忽然间大笑起来,“谁说我是齐建的妾室了?我进门没有摆酒,主母又没有喝我敬的茶,也没有写纳妾文书,算得上什么妾。你等着看就是了。”
她没有再理会沛柔的反应,径自扬长而去了。
沛柔在原地愣了许久。
前生她也没有喝何霓云敬的茶,没有摆酒,没有写纳妾文书。原来他们都算计好了。
“元放此生,只愿意以何家的云娘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