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沛柔与齐延同寝,便只缩在床内角落中。齐延见了,就笑着问她,“离我这么远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原来只想在内室中的贵妃榻上歇息,齐延千哄万哄,她才肯上床来的。
“阿霰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收口,我怕离你太近,晚上睡着了无意识,会碰伤你。”
实际上林霰看到齐延醒来,知道沛柔今晚还要与齐延宿在一起的时候,清了清嗓子。
“虽然伤口已经好了些,也已经不再发烧,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做的好,以免牵动了伤口。”
沛柔甚至怀疑林霰也是重活了一生的,才十三岁,懂得倒还挺多。
她送完林霰回来,齐延见了她的脸色,忍笑都快忍出内伤来了,见沛柔瞪了他一眼,只好道:“人家毕竟是大夫嘛,多嘱咐几句也是应该的。”
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伤,他今天就只配在房中打个地铺。
沛柔虽然这样说,还是被齐延拉到了身旁,她怕他一用力伤口会疼,也只好顺着他的心意。
齐延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室内银缸上的烛火未灭,只是一直看着她。
沛柔原先还闭着眼睛不想面对他,毕竟她还没有那么快能接受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有着两生的记忆。
可那灼灼的目光不肯移去,她到底还是又睁了眼:“都这么晚了,还不睡是要做什么?”
齐延轻轻笑了笑,“前几日睡的太多,今日便不想睡了。”
“还说呢。”沛柔侧过身去,“既然不想睡,也把灯吹熄,我要睡了。”
他却又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沛柔便干脆从善如流,又闭上了眼睛,“那你就看吧。”
又补充道:“不要看腻了就行。”
齐延也就真的吹熄了烛火,吻了吻她额头上已经结了暗红的痂的伤口,任由她闭着眼睛睡去。
沛柔都已经睡了一觉,被寒鸦的叫声吵醒,再睁开眼,齐延却仍然在她身边,借着月色温柔地凝视她。
她有些迷糊的开了口,“你真的不要睡觉啊?你在想什么?”
她问的很随意,齐延回答她,却回答的很认真,“我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我的妻子。”
“前生我告诫了她好多次让她走远些,我知道我未来的路不会平坦,可她还是不管不顾,莽莽撞撞的走到了我身边。我是不想辜负她的。”
沛柔睡在他的左侧,拽过了他的右手臂,让他俯下身来,“那今生就不要辜负。”
这还是她今生第一次主动吻他。不是蜻蜓点水的敷衍,是情动之后的真心。
白日里他与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解释了那么多,其实都敌不过一句,“我两生两世,爱的人都只有你一个。”
只要这一句是真的,别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今生过去的十年,她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心中对他的爱意,他前生伤害过她,那些误会让她痛心蚀骨,所以她羞于去承认她心里仍然有他。
所以才要横眉冷对,才要划清界限。若她心里真的将过去的爱恨全然放下,她根本不必刻意去做这些。
也所以上一个冬日的那个雪天,当他向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她觉得哪怕他爱她只有这一世,哪怕他还是有可能欺她,负她,她也仍然舍不得放手。
齐延身上,仍然弥漫着散不去的草药的味道。也是他先松开了她。
月色下他苦笑了一下,“若是再吻下去,明日阿霰又该冷脸了。”
林霰要冷脸,沛柔此刻却红了脸。她只好同他说些别的,“你说前生我死后,你一个人独活了十年?”
“你原来就比我大两岁,永承五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那你就是二十五岁。又过了十年,是三十五岁。今年是昭永十八年,加起来,你岂不是五十四岁了?”
“想我徐沛柔年轻貌美,怎么最后却嫁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齐延轻轻笑了笑,“若是按着这样算,年轻貌美的徐沛柔,也足足有四十岁了。想我齐延多谋善断,怎么最后算计来算计去,娶了个半老徐娘。”
沛柔就望着他笑,拿被子遮住了半张脸。
齐延就拉扯着她脸上的被子,“我去了郑州一趟这样久,回来之后也没好好说过话,你就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我的?”
当然有了,她不知道准备了多少话想要同他说。
她想了想,先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藏着元容淑妃血书,敲登闻鼓,告了御状的嬷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齐延就问她,“还记得前年九月,我第一次在香山遇见你的时候吗?”
沛柔点点头,“就是你带我去看枫树的那一次。”
齐延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旋即隐去了,“那时候我身后有一辆马车,你还因为车里的人吃过醋,你记得吗?”
沛柔粉面含威,瞪了齐延一眼,“有人倒是记得,吃过醋却是没有的事。”
齐延就看着她笑,“那日我就是去接那位从前侍奉过我那好姑母的嬷嬷的。我说她对我来说很重要,不是虚言吧?”
沛柔倒是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若是这样,倒的确是不是虚言,她可是将张皇后扳倒,将三皇子架住的关键证人。”
齐延继续道:“我从病中恢复过来,时间又回到了昭永十六年。许多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可以利用前生我所知道的事情,改变许多将来的事情,从而保护你。”
“这正好是我做的第一件事,想着故地重游一番,却没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你。”
“那也就是说,前生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张皇后不是无辜的?”
齐延点头,“她不是无辜的。前生这个嬷嬷早早地落到了景璘的手里,他也是能忍,直到登基的第五年才发作,把倾全族之力助他上位的张家人悉数斩于午门之外。”
沛柔静了片刻。不管怎么说,两生真正害了元俪皇后的人,终归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她又回想了一下前年九月时她与齐延相逢的情景,再联想到他方才提到枫树林时的表情,她忽而觉得有些怪异。
“你说那片枫树林对你而言十分重要,要等一个机缘才能告诉我。前生你将我葬在哪里?”
齐延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沛柔眯了眯眼,“齐元放,你很不错啊。醒过来之后第一次与我相见,便选了我前生的长眠之所。”
齐延搂了她一把,想要转移话题,“还是早些休息吧。我递了折子过去,明日还要面圣呢。”
沛柔就瞪着他,语气不善,“你什么时候写的折子?谁允许你下床走动了?”
她今日也一直陪着他,只有定国公过来看她时她出去了一会儿。
“折子是早就写好了的。”
齐延的手指划过她的背脊,想要安抚她的情绪,“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而且今上见了我伤成这样,景璘自然也就更没有好下场。”
“阿霰都允许了,不会出事的。”
听见林霰允许了,沛柔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她还是有几分不高兴。没有什么事,能比齐延身体健康更重要。
齐延观她神色,知道她仍不高兴,便转移话题,“说起来,昨日白日里我怎么仿佛听见柯师兄的声音了?他过来看我了?”
“柯世兄最近随侍今上身旁,听闻你出事,所以过来看你。”
齐延便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是吗?你们都说了什么?”
沛柔玩心大起,便道:“柯世兄说你最爱吃醋,或者他与我在你床前多说几句话,你就肯醒来了。你看,果然就是这样。”
“我才不信呢,柯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他轻轻地拍了沛柔一把,“快点,你们都说了什么?”
沛柔便认真道:“柯世兄说,他已经将从前对我的种种都放下了,往后与我还是兄妹相称。柯世兄实在是个难得的光风霁月之人,他应该得一个好结果。”
“柯师兄的确是个君子,可我难道就不是?”
沛柔就笑起来,“柯世兄可真没有说错,你看你,又吃醋了。你的结果难道还不够好,两生都有我这个国公爱女,倾国之色的美人来做你的妻子。”
“偏偏有些人还不懂得珍惜,叫我伤心难过。”
齐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从前种种,虽然也有误会,有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可你的伤心都是真的,今生我会补偿你的。”
她其实不是要他说这些的,她今日哭的已经够多,实在有些累了。她又将绣着仙鹤望月的被子扯过来,这一次干脆直接盖住了头顶。
齐延也飞快地躺了下来,与她一同钻进被子中,在一片黑暗中捧住了她的脸,找到了她的唇瓣。
这个吻也没有持续太久,被子里毕竟太闷热。他松开了她,把被子扯了下去,和她在枕上对望。
和她同床共枕的这个男人,她爱了太久,也爱的太苦了。她忍不住,又把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
这一个吻结束之后,她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沛柔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气,可是她就是很想问,她恨不得一天问十遍,问一百遍这样的问题。
齐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愿君多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