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沛柔大约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沛柔却好像有所感应一般,即便他这样小心,她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
“是有什么事吧,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敲门,还听到了绾秋的声音了。”
沛柔的声音还有些初醒的慵懒,更叫齐延心里添了几分怜爱。
他想了想,便道:“方才大嫂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了阿霰过去,说大哥有些不好。我毕竟是做弟弟的,总要过去看看才好。”
“我和你一起去。”沛柔怕自己再睡着,立刻就坐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齐延看了她这样只觉得好笑,想叫她不要去,又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好,取来了衣服催着她换上。
又特意开了柜子,取了一件极厚的猩猩毡斗篷出来,把沛柔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才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绾秋仍然瘫软在宴息室的地上。沛柔与齐延并肩往外走,齐延的身形挡住了绾秋,直到沛柔经过了她,才发觉她在那里。
但齐延没有停下来,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绾秋身上,她也就没有开口去问。
到底是燕京城的十二月了,才一出了正屋的门,即便她被厚重的猩猩毡斗篷包围,也还是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齐延就让她把手缩回斗蓬里,自己搂着她,提着灯往徽至堂的方向去了。
嘉懿堂和徽至堂一样,都在诚毅侯府的中轴线上。远远就望见整个徽至堂灯火通明。
过来探望世子的也并不是只有齐延夫妇。林霰在内室给世子看诊,小常氏与齐建夫妇等在徽至堂正厅里。
看见沛柔和齐延进了门,小常氏就站起来,“四弟和乡君也来了。”
齐延便向小常氏点了点头,又问她,“三嫂,大哥怎么样了。”
小常氏摇了摇头,“我和你三哥也就是早到了这一会儿,只有娘和大嫂在里面,大夫还在看诊呢。”
齐延就和沛柔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也在正厅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都没有说话。
张氏素来把齐延看作诚毅侯爵位的竞争者,复爵之前还好,反正不过是个三世而终的爵位,他们四房还真的不一定看得上。
可复了爵位之后便不是这样了,张氏只怕又要处处压制四房了。
若不是这一次世子的情况实在凶险,她们是决计不会叫齐延身边的人沾手世子的病情的。知道了世子的身体差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没想法的人,只怕也要有想法了。
所以三房夫妇才如闻着了腥味的猫一般,迫不及待地跑了来,生怕好事落到了别人头上。不过这一次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前生世子虽然也早逝,可活的还比沛柔长呢。
他们原来都只等着里屋的消息便是了,齐建却忽而开了口,“说起来,四弟这次又高升了,我这做哥哥的,还没好好祝贺过你呢。”
齐延只是一笑,“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小官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倒是还没有恭喜过三哥的姨娘有了身孕,又要做爹了。”
沛柔还以为齐建是有话要说,可只说了这一句,也就再没有别的。哪怕齐延提起了何霓云的事情,他居然也只是一笑便算了。
不过,小常氏的脸色却是显见着变差了,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有面对着齐延和沛柔。
看来三房妻妾相争,也比前生要有趣的多了。
一想到何霓云,沛柔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心头涌起一阵不悦,只是先压了下去。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张氏才从房中出来。一进了正厅,见着了满屋的人,她的眉头就先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就知道张氏要误会。恐怕她是觉得这满屋子的人,都盼着她心爱的大儿子早死。
“大郎已经无事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齐建便看了小常氏一眼。
小常氏迎上前去,扶着看起来很疲惫的张氏,关切道:“我们睡到一半,忽然听说大哥又有些不舒服,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看看的。”
沛柔也有样学样,站到了张氏身边去。做些场面上的功夫又不费力,能恶心恶心张氏也好。
“既然大哥无事,娘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不过,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传信的小丫头话也说不清楚,娘好歹也说一两句给我们听听,才好叫我们放心。”
张氏就瞥了小常氏一眼。那眼神很锐利,让沛柔也不由得心里一惊。
可小常氏却如不明白她的意思一般,仍然用略带忧虑的眼神望着她,好像真的是很关心世子的身体一样。
张氏就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大郎不过是感了风寒,起了烧而已。一时间找不到好大夫,所以想起来四郎院子里的那个林大夫罢了。”
“大郎的身子无事。”张氏又坚定地说了一句,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了一遍。
“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如今大郎屋里的黄姨娘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齐延夫妇是无可不可,甚至还真觉得是件好事。可于三房的人来说,这却不是个好消息。
小常氏明显愣了愣,而后才笑着道:“那可真是要恭喜娘,恭喜大哥大嫂了。家里多少年都没有出这样的喜事,乡君今年的除夕家宴可要办的热闹些才好。”
沛柔也笑了笑,“恭喜娘,恭喜大哥大嫂。不过大哥的病既然不要紧,想必除夕家宴还是要大嫂来主持的吧。我不过是个帮忙的,一切都还是听大嫂的。”
张氏便道:“你大嫂要照顾你大哥,如今又要照顾黄氏,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既然今日说到这里,之前你一个人打理家事也做的不错,往后便还是将家里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吧。”
其实本来就是沛柔一个人在打理,张氏说不说这句话,也就是名义上的问题罢了。
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推辞,只是恭敬的应了,又笑着站回了齐延身旁去。
“好了,我也要回惠清堂去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张氏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路过齐延身旁时,到底还是看了他一眼,“明日还要上值,快回去歇息吧。”
她难得对齐延温言软语,倒让沛柔有几分惊讶。可好好的母子,又何必要弄成今日这样呢。她实在替齐延很不值。
张氏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也就勉强互相道了别,都回自己的院中去了。
一出了徽至堂,沛柔到不急着问齐延绾秋的事情,先问他那年上巳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你没有喜欢过何霓云,却又为什么同我说你此生只愿意娶她的话?”
齐延替她戴上了风帽,告诉她,“当年我与丰之兄相熟,可不光光是我想接近他。他也早已想与我结识了。”
沛柔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是因为他喜欢何霓云,而你是何霓云的表哥?”
“聪明。”齐延牵了她的手,“我对你的心思,是池既山上的天池,没有别人知道。可丰之兄对何霓云的心意,却如上元节的金水湖一般,从没想过隐藏。”
“他想知道她的事情,当然是问我来的最方便了。”
“那时候我觉得我与你并不相配,只有让你死心。是丰之兄告诉我说,你最讨厌的人就是何霓云,所以我才故意这样说,好让你内心觉得无法接受,觉得我这个人也不过尔尔,从而对我忘情。”
“居然是这样。”沛柔低下头去,一边走,一边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这一句话,叫我记了两辈子,醋了两辈子,痛了两辈子。你可满意了?”
齐延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也为我的话付出了很沉痛的代价了。所以今生再与你结为夫妇,在告诉你真相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看看前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除了那封信是我伪造的,以及故意装作跟你吵架,给了何霓云机会,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引导过她或是齐建。他们像前生一样走到了一起,区别只是没法再嫁祸给我而已。”
“像何霓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对谁有真心,不过是看谁能满足她往上爬的心愿罢了。”
沛柔便道:“想往上爬又有什么错,只是不该不择手段。”她自嘲地笑了笑,“也只有我这样的傻子,才每次都付出真心呢。”
“是啊,对我是这样,对柯氏是这样,甚至对绾秋都是这样。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
“我就不和你一样,对不值得的人,对我已经看透过的人,我不会再有丝毫留恋。就让他们行差踏错去吧,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我娘她方才看似是关心我,可她根本连我明日沐休都不知道。罢了,我没有的缘分,只求将来我的孩子能有。”
他们已经进了嘉懿堂的院子,一走进来,明明还在室外,沛柔也觉得是回到了家,莫名的暖了起来。
她就笑起来,“还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在哪呢?”
“马上就会有了。”
齐延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推开了正屋的门,迎面冲出来一个人影。
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月色下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