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我的母亲?”
郑归音安坐不动,手中端茶,她瞅着下首坐着的的许文修,唇角泛出了讥笑,“那又怎么样?”
被她这一反问,他不由怔住。
阳光从左侧撑窗外照入,透过了船上半卷起的细竹窗帘子,浅金光斑在地板上明暗相间。
这阳光也照出眼前女子窈窕身影。
她坐在前舱主位交椅上,冷冷淡淡的神色,还有她对他陌生至极的眼神,都让许家的公子许文修不敢置信。
他几乎怀疑他来错了地方,认错了人。
这真的是他三年前的心上人,泉州郑家的养女二小姐郑归音?
“归音,你是不是还恨我……”
“好了,话说完了。送客。”
她随意放茶,站了起来,微笑看他,
“我们初到明州,还未进城,父兄不在家务事杂不方便待客,还请许公子不要见怪了。”
他缓缓从下首交椅上站起,却站着不动,只盯着她。
她微皱眉,心中冷笑。
不等她再开口,帘摇影动,江风从舱门外吹入,中舱内的丫头们对许公子视而未见,捧着披风上前,笑着道:
“姑娘,冯妈妈说,咱们清早进城,仔细姑娘被风吹了。”
她正要走出去的脚步一顿,微微点头。
主仆们只当眼前完全没有许文修这个人,丫头们围上为她系上了雪绢弹墨披风,簇拥着她向外走去,许文修不动声色,他仔细瞧着她。
她秀发盘髻,压一顶京城流行的桃花春发冠子,乌鸦鸦黑发配绛红冠,却不及她的黛眉红唇的颜色天生娇艳,春光间引来对对乌翅金丝蝶飞舞。
仔细一看,是她发冠边簪着两对十字对蝶乌金发钗。
长可及地的弹墨披风光滑如水,包裹出她高挑柔美的身段,披风下可见她妃红色八幅折枝花纹的背子长裙,行止间,裙幅流转如波。
过了三年,她容色清艳,不可方物。
只可惜她的神色却不再是当初的款款深情,而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的眸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蓦然精神一振,她却微笑冷声道:
“还有,许公子,你三年前就已经成亲,我和你再没有半点干系。我的事还请许公子少管。来人——请许公子下船!”
“归音,你别急!”
他连忙说着,
“你分明知道,我三年前娶妻是不得已!我现在已经休妻断了和纪家的姻亲关系,我还能帮你拿到郑家所有的家产,我们——”
听到“家产”这两个字,她心中冷笑着。
她不再理会,提裙从他身边绕过向船舱外走去。
丫头们拦住了许文修,催促他下船。
扑目而入的是明州城的三江口码头,楼船云集,从泉州等地驶来的大船高耸着一根根桅杆,都在此停靠。岸上货栈连云,商栈旗号如同群飞的江鸥。
其中就有郑家在此的分货栈。
亦有本地第一的许家货栈。
“下回再有人说有我母亲的消息,一概不用理会。”
她淡淡吩咐舱外的家丁和婆子们,
“你们只要记得我现在姓郑,是郑家的女儿——!”
“归音!你现在是郑家上了族谱的养女,你恨你生母弃你不顾我明白!你不愿意听她的事,我以后就不提了——”
许文修追在她身后说着,
“但我和家里商量好,如今可以自己作主娶妻了——”
因为事涉小姐的生母,来人又是当年在泉州城和小姐差点订亲的许公子,家丁们本来还有几分犹豫,这时也不敢再迟疑。
眼看着就要被赶下船,他情急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归音,你就这样绝情!?忘了我们三年前的情份?”
就在他碰到她的时候,她终是脸色突变。
她突然侧身,手中一团拳头大小的硬物向他脑门砸了过来。
骇极中他连忙偏头,咣的一声刺耳碎响传来,她刚从舱厅窗边抓来的小花盆砸碎在了他身后的船板墙上,把船板砸出一个深坑。
碎瓷泥块混着艳红海棠残花,赤黄紫黑污滑了柏木墙落了一地。
差点被砸烂脑袋的许文修凝固僵立,船上一片死寂。家丁、丫头们都低下了头。
他怒极看向她。
“你——!你——”
她这是想杀了他不成?
“我怎么?”
她唇边浮起一个笑颜,极是妩媚闲适,让他迟疑。
他的愤怒瞬间被压制住,呆视着她。眼前的女子,她眼眸漆黑绚烂,光彩夺目,让他再一次觉得他几乎认不出这个人了。
三年前的郑归音美则美矣,却毕竟只有十四岁不到的商户家养女。
她青涩有余娇媚不足,神情都写到脸上,让他一眼看透。
所以,那怕他曾经有万分喜爱她,他也不可能为了她违反父母之命,他还是背弃了对她许下的诺言,回到明州城娶了世交的高门妻室。
三年来,他再没有为她而去泉州城,更不可能去郑家求亲.
但现在,她是什么时候候有了这样的眼神?
这样让他差点死在她手上,又不得不被吸引的慑人眼神?
在他发呆的时候,她的眼光也扫过了他的脸,心中冷笑:
许文修早不是当年她一见倾心的许文修了!
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而她又岂能还是以前的郑归音?
她转身,放下了帷帽上的绯色薄纱。
绯纱掩去了容貌,纱上层层如意云纹在河风中吹动,面纱后她的明眸娇颜隐约可见,更添丽色。
“下船。”
“是,二娘子。”
郑家家丁们早就放下了船板,等主家二小姐下船进城。
“归音,你真的不想见你的生母——?要知道,你根本不是商家养女,你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你是平宁侯的嫡亲外甥女!”
“……”
她压根没理会,下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