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淙淙隐约传来。五梅轩与斜风细雨楼之间必经的溪桥边,丁良正在把风。他看着他家公子披着玄黑绢披,偷偷摸摸藏在后门檐下与郑娘子私会。
他的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家的公子娶正妻应该是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纳小妾养外室也应该是章台玉室,走马风流才对。这鬼鬼祟祟的算是什么?就因为郑大公子在墨梅院里直接闭门谢客,让公子吃了个闭门羹?
“你放心。我绝不收她做妾的。”傅映风反复发了誓,私下地和她说了,要把柳空蝉嫁给他的家将头目丁良,又着重吹嘘了那一夜他对她郑归音的专一专情。那怕奶娘在他房里点了合欢香,但他还是坚强地打发柳娘子离开了。这样他娘也不会太恼。
“绝没有碰她的。你信我。”
她眨巴着眼,紧抿着唇。就算信他但他和苏庶女在一起鬼混的样子,她可是亲眼看到了。他瞧出她黑漆漆的眼眸里还有怀疑气恼,也急了。
“归音,苏庶女那是一定要进宫的。我总不可能去碰选女。你这都不信?”
“……我信。”良久她答了这一句,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她一口气都说出来了,“所以我要去太上皇的德寿宫里做女官。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出事。”
在他的色变中,她只当没看到他骤沉的眼神,继续道:
“我托了张夫人,张夫人托了你的大姐姐傅妃。傅妃在宫里主持宫务是不是?我得到的位置根本不会去太上皇跟前。还有,你知道的,皇帝一定不会碰太上皇宫里的宫女的。”
她说到这里,才喘了口气。
“你……是来真的?”他总算意识到她是真的要进宫后,忍着没一脚踹开后门,和她争吵,“进宫了你想怎么样?进宫还能出宫?别说傻话了!”
他尽力心平心和地说服她,在船上要面子绝不说出口的话也说了,
“我知道是今天的事让你生气了。现在她就在侬秋声跟前,你打发个婆子去瞧瞧,看看她是不是处子。你查明白总应该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没碰她——”
“……出宫的宫女多了。宫里的延宁观,城里的太一观、佑神观三四座道观,都是出宫又回不了家的宫女出家做了女道士,在观里居住。我怎么就不成?”郑归音说完,咬唇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能求亲娶我,我就什么时候出宫。”
“……你明知道那些宫女都是北边跟过来的,老年无家可归才能出家进道观!”
他忍无可忍,气得抬高了声音。她却顶了回去。
“三年前,奏请放宫女的就是赵一明的祖父寿安伯吧?康安县夫人也是因为三年前这一轮放宫女,拖到今年才出宫的吧?你们傅府还有一位叔父纳了多年前放出来的一位年轻宫女为妾吧?儿子也生了吧?”
在他的错愕中,她心平气和地复述着,看着他,“本朝放宫女的事是代代都有。我查过,其一,新帝登基。其二,节省费用。其三,天灾异变。其四,免宫怨。其五,朝臣上奏。其六,裁汰冗余,其七……”
他没有听完她背公文,看她半晌,沉沉道:“太上皇是男人。”
“……他一直在服药。”
她同样平心静气。他定定看了她半晌后转身就走,她的言下之意他明白,太上皇是男人没错。但太上皇能力有限否则就不会把皇位传给养子了。所以九成九轮不到她承宠。余下这百分之一的风险他愿意就继续相好,不愿意拉倒!
二更的梆子响起。与他相会过后她回房解开了黑色披风,抖去了一肩翠色落叶与落花幽香。这是方才去后院染上的,她没坐稳,郑大公子就急得跳脚了:
“你问了他没有?他有没有把咱们家放在眼里——!苏庶女现在去了侬秋声跟前,这不明摆着是他指使的,准备要送她进宫?”侬秋声可是宫中教坊的女师。
郑大公子前面谢绝了傅映风的拜访,却知道拦不住二妹喜欢人家,他早在她院子里等着急了,见她终于回来,一见面就提醒她:“你可别上当!苏庶女对他有用才是真的。他在京城里见识过的美人多了,就凭苏庶女就让他动心?他要说什么是人家勾引他,他一时糊涂逢场作戏以后绝不再犯这样的话,千万别傻!那一定是哄你!哥哥我在外头说这样的话说了不知多少回了!”
“……”她坐下来,不急不慢,“哥哥不是在清风楼得了他的好处,要替他说话?”
“……那是我还不知道苏庶女跟了侬秋声的事!他要帮苏家翻身那就是和咱们家结仇!难道我会和钱家、孙家一样。让自家的妹妹、女儿带着别宅、嫁妆一起偷偷摸摸送给他这算是怎么回事!?私商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难怪许家、苏家看不上他们——!”
郑大公子道貌岸然地表示他更看重家门同姓,兄妹之情,“二妹,你可不能叫这小子骗了!”她只当是耳边风听着的时候,他再三叮嘱,“他这是帮着苏家想翻身咱们家能容苏家翻身?笑话”
丫头们送了热茶上来,窗外吹来了和方才一样幽幽的夜风花香。灯光照在了天青色的纱窗上,带着丝丝月光般的金。如同她瞳中沉浮的光华。她捧着茶,回想着方才傅映风在后院外和她的争吵。
他怒气冲冲甩袖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以为彻底结束的时候,却见他的身影停在了夜色里。他跺了跺脚又回头,就站在夜色里那样直直地盯着她。
风吹开了夜云,星光点点。她也在看着他。当时对他直接说出她要进宫做女官的话,已经是下了决心。合则聚,不合则散。让他去和苏庶女鬼混吧!也不关她的事——!她进了宫,迟早踩死苏庶女报这个仇——!
她也在心里发着誓,他要是这就气走了不回头,她以后就当他是个负心的癞蛤蟆!好在他终于是没走,板着脸又走了回来。傅映风忍着脾气,回头在后门劝说她,再三说过一番话之后依旧是僵局。他此时已经再次离开了五梅轩的后门。回程走在了溪桥上。他看得到溪面上夜云退去有几缕暗金色的月光映照。仿佛她在门后说话时的眼波。
叫他着迷又恼恨。她想要他退让,答应她让她进宫。这绝不可能。但他同样没有打算与她刚刚和好又吵架。毕竟他傍晚坐楼船回清风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赵若愚腰上的宫玉是一对。这表示在吵架之前,她就把玉还给那小子了。
这是拒绝了赵若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