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坐在小耳房里,随便苏嫡女哭成什么样,她兴致勃勃地一个人玩着升官图。她觉得自己跑来跑去又偷听又装镇定就像个傻瓜。
傅映风是被引诱,在隔壁和苏嫡女也鬼混一场,还是心里只有苏庶女要对她维护到底,这些事她才懒得插手。还有他的侍妾柳空蝉,不就是着急了,才把她诓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她沉着脸,升官图要不是木板雕成的游戏盘,早就被她的指尖抓烂了几十回。他傅映风在京城里的风流艳事人人都知是不是?一个时辰前,张夫人送她下船时,都轻声说了:
“这事我听说过几句。现在秦侯府里确实有一位姨娘也姓刑。和苏庶女的生母也是同族。当初为傅九公子没去科举的事,皇上发了大脾气。傅九公子一请命去边境马上就准了。以往是绝不会准的。”
她话中有未尽之意,郑归音能猜出来:亏得他拿命拼了军功回来,皇上的怒火才熄了。
皇上觉得傅九公子和自己二叔的小妾刑碧叶在碧池寺里有私情,是年纪小被人陷害了。甚至皇上从可信的人嘴里得知绝不可能出这样逆伦的事。这都是流言之类。
否则怎么会有后来招驸马?
她当时听了心中苦笑原来这些事张夫人早知道了。张夫人带着她去拜见范夫人之前,还说起了她的亲事。老夫人在岸边树下觑着她的脸面,突然笑道:
“范夫人的事虽然有点麻烦,但有我为你打算呢……”
她微怔,脸上不禁红了。她知道,这几天,泉州城的郑老爷已经差人过来让郑大公子代父出面,向张夫人下聘了。只等到了京,郑老爷就要娶张夫人为继室。算是一家人。
“干娘,范夫人是容不下我的。”
“……你明白就好。”张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她人老成精,早就什么都清楚了,不得不又提醒一句,“傅大人这一着走得险,让你进宫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诧异看张夫人:“干娘?”这和傅映风有什么关系?“你竟然不知道”张夫人同样意外看她,“你当傅九公子怎么就能这样拒绝作驸马,还能平平安安?”
张夫人的声音压得低了些,说了长公主的怪病,又提点着,“还有更早些时候,那年傅大人自请去了边境,时不时就有伤病的消息。有一回消息传回来说是战败身死。范夫人一听就晕了过去,没两天,消息去了秦侯府,听说刑碧叶当时就病重不起了……”
“……”这是要同生共死么?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傅映风要是在眼前,郑归音早就一口口水啐到他脸上了。然而她自己因为花粉熏香病过了一场,眼前张夫人的脸在柳荫下带着灰暗的光,说出了她不太敢相信的事:
“刑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倒也罢了。范夫人连长公主都敢下手,要命的是,她有这个能耐、手段不着痕迹地下手。皇上没怀疑她一介女流,但我们这些下人可没那么疏忽,只不过是互相留些余地罢了。”
张夫人突然笑了,“要命的是她在宫里的人脉。全是太子妃留下的旧人。和我也是几十年的交情。总有你用得上的时候。”
郑归音正仔细听着的时候,张夫人坦然,“没有这些人,我也没办法全须全尾从宫里平安告老。”
“……”她终于看出了这老妇在宫中与几位老尚宫联手,斗倒了宠宦汪大用的心机城府,“你放心,你是我的干女儿。范夫人她知道分寸的。”
她和张夫人相视而笑,感激之余轻声对这位老妇人说道:“我明白。我没指望和傅大人的情份会有什么用处。”
张夫人看了她半晌,见她是神色慎重,这才点头道:“我和范夫人打了招呼了,她那一手再用到你身上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安慰着,
“没事,她虽然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她现在的夫家姓傅,傅淑妃还在宫里,她不会得罪我呢。好在她这回没出手,她身边两个人,一个尤婆子一个吕妈妈。本来都是当初东宫太子妃留给她的人。这十几年光顾着保着几位皇子了。”
“……”凉风从心底吹了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小看范夫人了?
“干娘,我进宫并不是他的主意。是我自己的打算,我——”
正说着的时候,张夫人突然转身。郑归音自然随之看去。湖畔的柳荫下,缓缓走来了一位头戴扇形矮银花冠,银蓝灰背子春衣的老妇人。
“我和你说过的人来了。”她笑着迎上了这一位老妇人。那妇人看起来年纪上了六十,脸庞有些长,然而眉眼竟然生得极出众,到老了也是个大美人的轮廓,以郑归音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是这是从宫里出去的,现在在公侯大府里养着做女闺师。
再仔细一看,立时知道她是面相不好没能承宠。第二轮选试时,懂相术的女官们就会挑选面相平顺大贵的选女。
她这老妇人,眉上有三颗痣,能进宫就是运气好了。要承宠是绝不可能。这样的时运不济,让她难免有就了些孤傲之色。就是张夫人提过的,如今在范夫人别庄里养着的吕妈妈?
老妇深蓄的眼光注视了过来,郑归音连忙上前施礼,吕妈妈打量了她,又看向张夫人道:
“你当真要成婚了?”张夫人也不羞涩,含笑点头。
“这又何苦?年轻时的夫妻欢乐没尝到。到老了一身病痛,却要互相照顾。你成亲图的就是这个?你也不缺几个养老的体已。”
吕妈妈一脸的不赞同,张夫人偏偏也不客气,直说郑老爷也不缺养老的体已不用她养之后,她终于勉强点头。
“这倒也罢了。我想你也不是耐不了寂寞的人。你我这般过了几十年,再为了寻人作伴而嫁人实在是画蛇添足。”吕妈妈评论了张夫人的黄昏恋之后,最后终于答应。“有心情时,再来来吃你的喜酒。”
张夫人叹气,她这里也就是刚下了聘,她说过啥时吃喜酒吗?她说过要请她吗?
老太太们开始斗嘴,互相嫌弃,郑归音默默地听着,老实地跟着吕妈妈和张夫人。她本来还觉得吕妈妈性情偏执了点,但坐小船先去了吕妈妈的水庄。见得她这私产果真打理得春花满眼,水清树秀。
除了自己的二三个仆人,还有傅府里打发过来的看家的家将。竟然是世外桃源的样子。水月境就在吕庄旁边。曲水相通,当真是别有天地。尤其是十几只朱鹮、丹顶鹤,应该
是吕妈妈把它们从小养大,竟然通人性一般迎了上来。吕妈妈摸它们的头,它们也不怕还叽叽喳喳乱叫个不清。这里是半点不寂莫。
不说她悄悄伸手去摸翅膀,张夫人赶紧就先挑好地方坐下:“你自己亲手做的香茶和细点,快一些呈上来。我也享享先太子妃的福。”
“只有它们吃剩的。你要不要?”
“要。”
“……”郑归音默默吃了两碟子宠物不稀罕的细点,又用手绢包了半包带回去。她喝光了一壶花茶,悄问着张夫人下回什么时候来记得再叫她。然后腆着肚子抹着嘴角坐船出了吕庄,她跟着老太太们去了水月境,拜见了傅府的一位夫人。傅映风的母亲范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