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清贵,果然不一会儿就请了过来。冯婆和几个丫头在中舱里,隔帘看着二娘子,陪着她看戏,和赵公子说话。其他的下人们都出去舱外玩了。
听了一出据说是官杂剧编的新戏本《王魁负桂英》小唱,丫头小子们又有一半溜回来挤着听戏。纷纷小声骂着考上进士就抛弃旧情人桂英的负心人王魁。
“这出戏,还在宫里唱过?”
一曲唱罢,听着老师傅的吹嘘,赵若愚感觉到了郑归音及一众丫头们瞟他的视线,赶紧严肃批评了王槐的没良心,末了还要强调士子逛妓院恋上桂英这样的妓女更加有辱斯文。
她忍笑赏了戏班子,小子们一哄而散,她又被外面祭神的喝彩尖叫声吵得头痛。赵若愚笑着站起,指着窗外的一处远山胜景:“那里就是真武神在城外的斋宫了。”
阳光透过卷帘子,在地板上投下了一格接一格的菱花影,她走到了窗影里。窗帐上还有焚香的余味。他既然和她斗过香,就挑了她有兴趣的话题聊天:“听说今日拿的这一味香料不是你要的?没能配好你要的药?”他和她闲话,侧目看到了她今日新梳的眉心髻。
“……不是我要的。差了这一味,我的药今年怕是配不成了。”她额前的长发放了下来,流海翦成了一个心型,心尖子正着对眉心。让她本来极妍媚的脸型圆润起来,平添了三分可爱娇俏。仿佛还是多年前的小小少女。
她的手放在了窗栏上,在丫头们看不到的地方,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缩,没有能抽回来,她定定地看他,他微微笑。
“……要我先求亲吗?”他坦然说出来的话,让她哑然又意外,“我和你哥哥提过了你我亲事。他说只要你点了头就好。”
“……”她早有疑问,颦眉回道,“公子你,认定了我三年后能回来?”她十分纳罕,纳罕于赵若愚相信她更甚于傅映风相信她。甚至更甚于郑家大公子。郑锦文时不时还要怀疑一下,她是不是挑女婿的眼光太高非要进宫做皇妃?
至于她能不能有能耐出宫,那根本就是郑大公子足够自负,觉得他有这手腕办成就行。
因为她的这份疑惑,他顺利地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到了前舱最前边的窗口边。小厮们早就在窗口与舱门交集的地方摆上了四张乌漆木横高几,乌几上五只黄瓷双套正中缕空月纹花盆,花盆里种着一蓬蓬新开的新鲜紫牡丹花,与卷起的菱子窗影粉纹帘子相映。
仿佛是一堵高低错落的花墙。
他走到花墙边,不急着说话,指点窗外京城钱塘门的楼门。她仰首看去,就看到了京城上空云海间,悠悠飞过的一群黑翅白羽仙鹤,悠然逍遥,她看得有趣也随之走近。
赵若愚握着她的柔荑,感觉到肌肤娇腻,他似有若无地仔细看她。在花影间,她漆黑眸光中点点鳞闪。他暗叹一声,这几日午夜梦回的情景就在眼前,被他画在了房中的仕女图上。他只是疑惑她竟然完全无意于他?
本不应该如此的……
“我妹妹心肠软,对平宁侯府还有几分亲情,因为那府里为她订了傅映风。她难免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他要做驸马了自然就不可能了。更何况,为了家里的叔父和三郎,二妹是不可能认回平宁侯府的。”
郑大公子在上船前曾经和他深淡过,“她和傅映风的那些谣言,你只当没有这回事吧。想想你们亲事,你们的亲事订了,她自然就不闹着去宫里了。”
此时,赵若愚丝毫未露异色,也没有和前几日一样说起琴、花、棋的逸事,他突然问道:“郑娘子,以前去过泉州城外的浣碧庄吗?”
“……并不曾。”她顺口就答,半点也不迟疑。答案从没有变过。这话他前几天在郑家水庄里问过三四回。他听在耳中同样也微笑点头,没有置疑。但在她放心的时候,他瞟了瞟中舱帘后的婆子丫头们,若无其事地一个转身。
她被他的手臂圈在了花影卷帘间,在花墙中彻底避开了中舱帘后婆子丫头们的双眼。她微惊后要推开,皱眉道:“赵公子……”
他单手压在了窗框边,另一手早就将一封短书信递到了她面前,笑道:“我以前答应过的你的。”
她和他对视半晌,并不去接信,他仿佛知道她在疑惑想什么,更靠近了些,在她翻脸之前,他的声音却像是炸雷一般响在了她的耳边:“一年前在浣碧庄,你不是对我说——为奴为婢,悉随我意?”
在她惊骇的时候,他弯了腰,以双眼凝视着她,“反悔了?”
“……”一年前她早就忘记的话,突然翻了出来传放耳中上,她僵硬靠在窗框上,避开他的双眼,再看到他伸到面前的书信。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扯过来飞快打开一看,这分明是一封退亲书信。泉州贤德坊赵宗亲若愚写给泉州平乐坊郑家二女郑归音的退亲信。
“……承惠郑家三女铜钱三十贯,葬吾弟妹,养吾父母,救吾于贫窘。恩情不忘。双方议定,愿以北珠五十颗,妆金锦一百匹,官窑瓷器十二套、果品六十抬。换回入赘书函。互为甘愿。”看到最后两句她立时抬头对他道:“这文书我刚看到,我没答应——”她可从没答应把入赘文书还给她!
“那就是愿意与我成亲?”
他的双手终于从身后卷在了她的腰间,低头吻在了耳上,她早有警觉,侧头以手挡住了他的吻,她有来得及恼怒,他的轻语声却像是雷鸣一般响在她的耳边:
“一年前,我在浣碧山庄遇上一名女子。我答应过她。我回去和郑二娘退亲,娶她为妻。那时,她答应过我什么?她说,她只要看到我亲手写给郑家的退亲书她就相信我,她许诺过我什么……?”
她霍然转头。赵若愚不意外她一脸的惊骇,只叹:“你那时候骗我干什么?让我以为你是佃户家的女儿?你以为我对你不是认真的?”
因为她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把这件事这句话当真了。还在眼下当面提起。她那时许诺的话,她隐约还记得。而她的回答也没错:“……为奴为婢,悉遵君意。”
而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郑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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