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还说了,张三公子虽然是相府大夫人的儿子,但大夫人命硬死得早。前两个兄长一个夭折一个也不得相爷的欢喜。他正想依靠咱们家。咱们二娘子用点心思就能摆弄他。诰命夫人是一定的。何必进宫受罪?”
郑家上下就忙着雇车进城去报恩寺,又叫人去给冯虎送信。郑大公子差回来传信的家丁没见着郑二娘子,还在冯婆面前说叨着。
“那赵公子……”冯婆又糊涂了,大公子到底看中了谁做妹夫。
“唉,大公子打听了不少消息觉得形势不好。他也说了。赵若愚那小子背后尽是各房要接济的穷亲戚,嫁给他这不是要累着咱们娘子?”
“还有,大公子还说,成亲后如果不喜欢宰相公子,他也早就为她想好了,把逢紫抬举起来做妾,嫣浓也一起。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荣华富贵在手上,多的是趣。”
郑锦文身边的逢紫,是为了什么原因被遣到二娘子身边,冯婆早就心知肚明。郑归音也没有出声反对过。她如今在沈厨食院的后楼里,请来相见的贵客就是李副相家的隔房侄儿李宝昌,还有李宝昌的妻室韦氏。
“听说,张三衙内的原配夫人本姓李。就是枢密李贺公子的表妹妹?”她试探打听着。两位宰执府里本来结过亲?她以前居然没听说过?
李宝昌在族学里读过书,但科举不成为人又太过老实本份,就靠了一个九品承信郎的荫职过日子,难免清苦些。倒是他媳妇韦娘子国戚人家的旁支出身,一看就是个精明样。
她方一坐下就矜持着在席上仔细打量了郑娘子,郑归音同样把她上下细看个彻底。这对夫妻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却质地上等,袖边衣腰有细微改动痕迹,应该是大府里的夫人、老爷的衣裳,穿了一回或是没穿过的新衣,就送给了他们。
倒也不愧是李副相府里的近亲,拿得住,没有把姜力送的簇新锦缎彩绸早早穿上身。她们坐的是双隔间的厢房,内一桌外一桌。近了末春,各色的花儿在凋零前开得更盛。
姜力媳妇知道她喜欢花儿,中间也没有放屏风,摆了两条乌木高几花案,摆了十二盆的绿芍药花儿,开得枝花烂漫。内间那一席坐着女眷,郑归音敬了酒之后,和韦娘子说着话,姜力媳妇在一边坐陪。
“哪里算得上是亲侄女儿。一个姓罢了!郑娘子你不知道,就是近几个月才认上的亲。联的宗。如今把我们亲骨肉都挤到一边去了!”
韦娘子收了郑家的礼自己半点舍不得用转手就为儿子打点了进县学的名额,早就花光。如今,她见这郑娘子斯文客气不是一副商家近利的嘴脸,她也就放了心。吐露了一肚子的埋怨:
“副相大人那才是我男人的亲堂伯。同一个曾祖!如今我们倒靠后了!李副相家叫大李,倒管那李老夫人家叫小李。张三衙内娶的就是小李家的女儿!要不是小李家有一个会钻营的寡妇表妹儿,哪里有这门子亲戚?我就看不上——!”
“寡妇表妹?”郑归音听得耳中,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嘉许地看了姜力媳妇一眼,看来郑家打听来的消息都没有错,她笑着,“怎么说,京城里闹出张宰相三公子杀妻的案子,不是李副相的主意?是原配娘家小李家闹出来的?”
“正是呢!娘子,你不要以为小李家是为了病死的女儿。那老夫人倒也罢了,年纪大了,丈夫早死、儿女也一个接一个在她前面走了。她失心疯要告倒也在理。她家那寡妇表妹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韦娘子一脸的不屑,手捏着三联黄铜果盒里的淹制荔枝干果儿,轻咬两口,甜滋滋咽下,
“那女人见天往府里来打秋风,我早见过。踩高踏低说箩筐话儿是好手。见着好处就上,见着难事就缩!谁不知道她趁着李老夫人糊涂,想把自己女儿送到宰相府里,给张三公子做继室的!那时候,张三公子的原配夫人可还没有咽气呢!”
“……果然是宰相府的公子,不愁娶。”郑归音在心里微微笑着。
“郑娘子,我告诉你,这事便当得很。你要做宰相府的儿媳妇,只要打发个人去小李家找那寡妇表妹儿,我敢打保票,你只要说一声让她那女儿做妾。厚厚地用钱引子抽她的脸。什么事都没有了!只要没有她那张爱挑啜的嘴,也没有什么杀妻的事!张家死了的儿媳妇又不是咱们家大李家的亲生女儿!”
韦娘子不屑地啐着。
“原来如此。”她料着了就是这么回事,但偏偏被傅映风利用了来对付张宰相府。所以就难了。摸清了底子她起身告罪更衣。净手时有楼婆子悄悄请她:“敝东主沈娘子有请。”
在沈娘子房里坐了坐出来,她在廊上召了冯虎,低声吩咐道:“也不用和大公子说了。按我以前说的那样。叫人去告官——!”
冯虎早知道她的主意,这时也不禁是迟疑了一瞬间,“傅九那里——”
“他要拦我的路,我还要和他客气不成!?”她甩袖转身,脑后发髻挑高斜插着刻缕菊丝金流苏的长簪子,流苏丁铛摇曳,晃出她微侧脸时唇角冷笑,“早说了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冯虎转身出去的时候,难免还要同情一下傅映风。他的口信传出去时,傅映风还在赏心楼里和李贺说话,自然不知道郑归音背后给了一刀。他也不知道临安府衙楼门里,冤鼓擂响。有人告官。
府尹大人不在,通判吴大人正在内宅与夫人争吵着二女儿的亲事和嫁妆。这时听得外面来人状告,他又和夫人争了两句,固执已见地换了官服去了前面。听得禀告,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方才就应该听夫人的话,装病不要出来接这状纸:
“大人——!小的告的是德寿宫选女苏氏,本是大逆罪宦汪大用的妻室,奸商苏家却偷梁换柱把她当成了良家处子登上名册,参选入宫。这是欺君之罪——!”
外面的喊冤声还在叫着,他刚拿到手里的状纸还没有看,就像是烧着了他的手,“……德寿宫选女?”通判大人在大堂上目瞪口呆,“那不是皇上的本家,秀王府办的差事?”
“大人,不但是如此!”报信的节级衙头抹着汗,师爷也悄声上前禀告了几句,“大人,学生看了状纸,这里面还提起奸商苏氏在泉州城横行不法,依仗的是明州傅府的权势。”
“明州傅家——傅娘娘?傅淑妃?”他能做到临安府衙的通判,岂不知道傅淑妃和范宰相家的关系?岂不知张宰相府和范宰相府之间的暗斗?他顿时惊得打颤,急急看完状纸,猛然跳起,
“疯了,这是疯了——!这状是把范衙内一起告了!”
范衙内,自然就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傅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