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年纪不小了,老爷说,眼下要好好想想亲事。”邓大管事知道二娘子如今主意大了劝不了,只能把老太爷的话搬出来一一说清,“外头的事叫大公子和三公子去办。老太爷还在没有叫二姑娘去外面侍候人的道理。”
“……是,女儿知道了。”她起身领了养父的教训,想着多亏她早知道郑老爷急着想办成和张夫人的亲事。否则她还真以为老太爷不明白家里有一个女官能在宫里混出头有什么好处。送了邓管事上岸,他脚一落地就见得码头柳岸边有明角灯两三盏闪烁。萤飞草长间,原来是张夫人的家将提灯恭候:“邓管事请。”
“多劳久候。”他进了西湖边的水庄子过了荷池曲桥,脚步停在水阁阶下。灯光高矗,张夫人在水阁里坐着笑道:“一路辛劳。你来,头一件事是想见见傅大人?”
“是,还要劳夫人为小的引见傅大人。”他低头没向上打量,她却一眼看出他和郑大龙一样是原来的水师兵卒出身,应该是郑大龙的心腹人了。听他恭敬道:“按夫人书信上的意思,我们老太爷让小的带了厚礼过来,想求傅大人在苏娘子的事上多多帮衬苏家。”
“他——你们老爷听着,和以前倒是不太一样了。”夜风吹动了水阁外的荷池绿叶,波翻浪起沙沙微响令她有了抚今追昔之感,郑大龙三十年前与她分别时还是个血勇少年男子,并没有这样进一步退三步的耐心。扶持苏家这其实不是她的意思。是他自己在信里问过傅映风和苏家的关系后提出了这件事问问她的意见。而她没有反对罢了。
“听说,他像是变了很多。”她笑着。
邓管事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老太太没有拉帘子,就坐在上首,他被请了进来侧坐在右首第三张椅子上,微微抬头,看到张夫人在灯下的气质极雅致,果然如二娘子写来的信中说到,年近六十依旧有闲花淡淡春成的面容,可见得年轻时的风采。难怪二娘子方才和他私下说:
“爹爹自三郎的母亲去逝后,十多年未娶。如今到得年老得遇旧人。这未尝不是二老的幸事。”他暗赞着这位张夫人果然是当郑家主母的人物,偏偏身边没有带什么贵重礼物过来送给老太太,表表老太爷的情份。再想着老太爷在家里和亲儿子分家产要带着私房钱过来,他简直都不明白老太爷是怎么想的。要知道,京城里郑家最近新买那一座五万贯的大宅子毕竟是为了和洪老太监住隔壁,不是刻意送给张夫人的。
张夫人心里有数。
她看出了这管事的不安为难,笑了起来道:“你打发过来的几位管事很是客气。买了宅子放在我的名下,就是我的脸面。你们在外面做生意和我们在宫里当差都一样。脸面是极要紧的。我出宫后多少人等着看我落泊,多承你们老爷扶了我一把。在宫城附近置了那座大宅子。让我在这小庄子里住着也高朋满座,不会门庭冷落——”
“不敢。老爷说,还请夫人念在旧情再救一救郑家。”
邓管事可不敢小瞧张夫人的家底。
他方才一路进来打量了这西湖边的临湖水庄,荷池假山,庭轩帘栊处处皆是景致。就是一座极精致的水岸园林。更不消说这地段附近的水庄不是公侯府别业就是宫中贵人消夏园子。他深知张夫人的家底绝不菲薄。
郑家的大手笔未必就被她看在眼里。
眼前这位夫人毕竟是宫里侍奉官家近三十年的潜邸旧人了。
二婚的亲事得更办得隆重些。多亏他先差了人来京城买宅子。想到这里邓大管事谨慎道:
“夫人,老爷的话,虽然京城有大公子在,他还是应该亲自过来下聘成礼,然后再挑吉日准备大事。”邓大管事头一回和新娘子商量成亲之记,也有些尴尬,好在张夫人镇定自若地笑道:“外面的礼数是在办着。你们老太爷和我订亲是他提的,却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这样郑家就算与洪副将、纪侍郎甚或公侯门邸连番作对也不至于叫人疑忌。”
“……大恩不敢言谢。我们家毕竟是刚刚入籍的归正人。多蒙夫人把我们家的冤屈上达天听。”他连忙站起要为郑家磕头。张夫人伸手拦了,笑道:“你们老太爷这两年帮了我多少。想你也知道。汪太监是太上皇的老人。没有好理由我也没办法为官家除掉他。”
他喏喏连声,并不敢多提宫里的事。她暗暗点头后突然间竟然犹豫了起来。她心里的三十年前的郑大龙不是这样。现在的郑老太爷连府里管事都如此懂分寸。
她的主意便拿定了,笑道:“至于正经成亲的事,等他过来再商量吧。”
他听得心里一咯噔,暗道难道被二娘子猜对了,这亲事还未必能成?但老太爷可是一门心思带着私房钱奔着张夫人来了?
郑娘子确实在为郑太老爷和张夫人的事焦虑,一如傅映风在为她进宫的事头痛。佟夫人在宫里久了,看多了起起伏伏的新贵人,嗔着教训傅映风道:“年轻美人宫里还少了?太后多选几个才貌相当的美人进来互相制肘才是最稳妥。太后在宫里多少年了,起手走棋就看大局。”
佟老女官的心眼至少就生了十七八个,可不像小内侍小内人们一样以为郑选女才情和运气都太好。什么她凭着一曲《孤光》名动京城得了太后的青眼之类。她苦口婆心劝他,又看着洪档头:“还有他们郑家,听说和你走得近?那是怎么说的?”
“哪里是我?他们郑家向来走的是张老姐姐的路子——”洪档头累了一天难得放松吃了三杯,微有醉意,咋舌充愣着,
“张老姐姐要嫁给她爹了!如今就在京城里买宅子。听说那边泉州差来的心腹人还嫌张老姐姐现在的西湖小别业太小委屈了她,替他们家老爷哭着她受了苦。满京城里寻好宅子放在她名下。你知道那宅子在哪里?就在我宅子对街!”
佟掌司听到这里,一时间也听愣了,也不管傅驸马了:“你那宅子不是——”
“至少也值个五万贯!”洪老档头咂着酒,曲一膝倚在榻上,几十年混成这份上了又是在宫外,他也不顾忌什么,“我替小齐相公家捞了他们的亲孙子,才得这处宅子。张老姐姐找着个老相好就把五万贯送到她眼前了!我就纳闷了,世上的人怎么就这样同人不同命——我前晚上回宅里,亲眼看着对门请了官媒在指点着门上披红、挂婚符,听说还要挂郑宅的门匾!这是真的要说亲事?吓得我差点摔了个跟头,摔着我的老腰!”
佟夫人笑骂着,傅映风毫不意外洪档头这张嘴,连官家都能被他说晕乎几回。御园外在的湖面,郑二娘子坐在船上,远远看着张夫人的别庄,听了冯虎的禀告:“大管事去张夫人庄子上了。”
御园里,丁良接到了密报,吃了一惊反问道:“郑家老太爷差人来递贴子,他们家大管事想来见我们公子?”他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就高兴得快跳起来,不会是这位老太爷看中了公子来为女儿说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