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良没找人,不敢回去见公子。他在月桂阁四面寻找着,想找到那名引路小宫女被灭口的尸体。免得郑娘子被栽了杀宫人的罪名。他还悄悄地叫着:“郑娘子——郑娘子——是我——”
他盼着郑二娘子知道公子来救她了,赶紧出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但郑娘子已经进了月桂阁,魏小内人还在哭泣,六神无主凭她摆布的模样,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嫌弃这宫里连个小丫头都是人精,成了她的拖累。要不是她早有防备这小宫女就装得太像了。将来若是真进了宫,遇上那些内人、女官、妃嫔们绝没有一个是轻省的。
她唯一犹豫的是,若是在这杂物厢房里留下具尸体,太容易被栽到她自己头上了。
“你躲过来!”她低声叫着。魏小内人却装成全身瘫软在了空廊屋子的窗根底下:“我……我动不了了。”
“这里被捉到了也是一样的下场!”她移过抓着这小内人,冷笑地骂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装!”
小内人带泪的眼中闪过惊骇,终是化成了一片轻蔑之色。她同样冷笑,毫不客气就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叫你敢骗我!”
“……”那魏小内人被打得嘴角溜血,左脸上立时青紫了起来。她忿怒挣扎着要还手,
郑归音毕竟是海贼窝里混出来的,两三下就制住了她,小内人眼中全是怨毒色。她完全不在意,盯着魏小内人,久久之后,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回去告诉我姐姐,我还死不了呢……”
小宫女回视着她,脸上还有泪水眼里却讽笑道:“有贵人让我带话给娘子你,她说从没有想置郑娘子于死地。毕竟是同母姐妹。郑娘子儿时也是她带大的。”
“……哦?贵人是不是还说,当初留我在船上时也没有人真的想甩下我。对不对?”她微微笑着。小宫女眼神变化一瞬间,回道:“贵人说,郑娘子有怨言为什么不去问问亲娘?为什么回来了连亲娘的面都不见,就离开了明州城?”
“亲娘如今是侯府的人,是卢家的亲家。亲娘给我说了一门好亲事,给傅九公子做正妻。谁叫傅九被贬到明州城做税吏,眼看着倒霉透了。否则也轮不上我不是?”
她笑着接口,根本不关心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暗道:我从小就知道她偏心了!谁叫我爹不是宰相府的长公子不是和她门当户对的原配夫君?
“贵人问,姑娘进宫是为了那枚昌文印?”
“她打算还给我了?”
“如今那可是官家最喜欢的前朝书画御印之一。姑娘还是不要再想了。”
听了这一句又因为拖这宫女不动,他索性把她推到角落里几案底下,冷笑着,“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这小宫女留在这里死定了。
西窗内是无人的廊道杂屋子。出了屋隔着一片修竹林子和花圃是一条曲折雕漆的抄手游廊。窗外抄手游廊上居然半个宫卫都没有,她深吸口气,知道这个陷阱恐怕就是纪鸾玉昨天晚上在御园见到她之后,摆出来的见面礼了。
她脑子里转运着,闪过了郑锦文早早就和她看过的御园布置方位,判断出了官家可能安寝的大约方向。毫不犹豫就溜了过去。
月桂阁之外,张修媛看着程美人离开了水轩,她淡笑了一声,她身边的心腹女官挽迟有些不安,上前道:
“娘娘。这事娘娘牵涉在其中,万一……”挽迟知道,张娘娘确实在码头叫女官调开了天武官两位都头和丁良,让郑选女在御园里落了单,否则岂有程美人设陷阱的机会?
“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与本宫丝毫无涉。这也绝不是程美人能安排好的。她恐怕是被人当了傀儡还不自知。所以这件事不论成败,一定会收拾得半点首尾都没有。牵涉不到我。我们先离开——”
她极精明地避开了月桂阁的乱局,起身离开了水轩回到了月瑶楼中。
“娘娘,还有这一回算是得罪了傅都管了。他以后做了驸马。长公主那边岂不是和娘娘要生分了?”
“……我只是得罪淑妃的弟弟罢了。难不成本宫还要和他交好不成?他在朝中弹劾父亲,我岂有不回报之理。”张修媛笑着,回楼先是去太上皇和太后面前拜见,说了官家小睡,程美人在水亭里安胎坐歇的事后,她才找借口回了自己在三楼廊上的起立间。
“我唯一担心的是,若是那位郑娘子足够聪明。比如她随机应变的能耐和她昨天逗乐、拍太后马屁的能耐一样高明。我也得事先防备一下了……”
郑二娘子一向知道张娘娘嫉妒她瞧不起她是个泉州乡下女子,却并不知道张娘娘这等的人物确实比她强,人家只在御园里见过她逗乐拍马屁,就知道要弄死她不容易。
月瑶楼中,张娘娘沉吟着,倚窗看向码头上的香船。方才去水轩之前,她就是坐在窗前亲眼看到郑二娘子被引走。此时,却有宫女上来禀告:“娘娘,府里的少夫人来求见。”
“嫂子?”
她诧异,本来不是都安排好了明天大兄张文宪和大嫂汤夫人一起相见的?挽迟没出声心里却明白,这应该是郑锦文为了今天的事递话找到相府里了。
“我记得,大兄这几年一向厌恶郑锦文?”张娘娘慢慢问着。她果然也明白,“请嫂子回去,说我不得空。明天再见。”
轻轻一声响传出,月桂阁里并无动静。
郑归音又推开一张窗翻进了间无人的屋子。
屋中回响着水沸声,春末时节,喷着水汽的吊锡壶吊在了乌瓷云纹炭炉盆的炭火上,炭火里燃着水果皮减少了炭气,清香四溢。
乌炭盆在横榻头摆着,屋中布置了简单的乌漆榻几。榻边桌上还有黑瓷帽柱子。桌子挨着衣架子和巾架。榻尾有几案放着文案笔墨。衣架子上有几袭半旧的青衣和宦官宫服。
这一看就是内侍、宫女们当值时休息的地方。
她嗅了嗅了水气,在张夫人跟前训练过后就知道这壶里烧的水是专供官家饮用的,从宫里玉泉井里带出来的水质。她当即抽了衣架上一件青衣背子套在身上,这才轻轻地摸到了门边。
她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出去,刚一看就是一吓。
官家赵慎的双眼瞬间捕捉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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