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幽暗,她在灯光的明艳中,凝视着他。他送走了押班,找小黄门要了两个绛纱灯笼,走回来给了她一个,自己提一个:“我引你进去。”
两人相视而笑,他轻声道:“陛下公私分明,泉州平城郡王跋扈,这事需得你们家和赵若愚是最紧要的。余下就是看在卢四夫人献印的旧事和你生父也有功劳。”
她不由自主就嘀咕了一句:“我才不要沾他的光!他是个负心人!”
这没头没尾的话,他没好接。这风声他不是没听过就是没敢问她。本来这种夫君抛弃原配纳小妾的事,他是一定要驸合着她骂负心人的,但这人又是她生父。万一她是在骂郑锦文之类的误会了就更不好了。他觉得还是带开话题更安全:“你不知道陛下也罢,难道也不知道卢四夫人?她要嫁给陛下不是没机会,但她没答应。”
“……”这一想,她闭嘴了,侥幸着这种八卦就只是八卦,永远不可能成真。
“我也不想沾她的光!”走了几步她又嘀咕。
“没错。陛下另眼相看是因为你姓郑。”他自然赞同。她终于就抿嘴而笑,满意了,“傅九你真聪明连这都看出来了。”
他能不看出来吗,陛下传召不都说了郑义兵之养女?本来也就是如此。他长叹笑着。宫径曲折,穿了几重宫中内门,待得到了射殿附近,殿前五百步可跑马的校场,花圃中幽香阵阵,范文存还在里面。他们就在空地上等着。
殿上像是有几个老押班,其他人并不安排在内。许是因为几天的圣寿奔忙,宫里宦官们都累了,就连官家跟着的两排小黄门都倚在了殿廊下悄悄打瞌睡。
蟋蟀和不知名夜虫子的叽叽声在长草与乱花中此起彼伏,地处僻静,做坏事的人就多了。她瞅着有一个明摆着是别的殿室的小黄门,溜过来和他说了几句。
她移动两步竖起耳朵,隐约只听到几句是:“大人,德寿宫那边捎来几句话……”
“知道了。”他倒没当回事,“让苏班头忍着,和一个无品承御争什么嘴?明日我打发人,领着她去给几位老档磕头,再去拜一拜几位太上皇寿安殿上的老内人,给王承御报个病休。这半个月里不要让王承御有机会再见太上皇。”
“……”就这样让王承御被淹没在德寿宫里?她暗惊后难免就自我怀疑,苏庶女斗赢王承御岂不是易如反掌。这姑娘难不成就应该挤掉她郑归音先进宫!?
“怎么不出声?”他回头一笑,“范文存马上就出来了。”
她又起了小心眼:“傅九,要是我想做在太和宫里做承御,你是不是就对付我,让我没机会见陛下?”
“……那能呢。你不是有张娘娘?你若是有心我还能拦着你的前程?”他在灯光的阴影里摆出一脸莫明其妙。但她想着:不用装好人了。王承御多倒霉遇上了你要捧和初恋刑碧叶一个娘家的苏庶女?看你这样一心为她出力的样子!
“不要在心里骂我。”他无奈提醒,“你不想有一个自己人在太上皇面前为泉州私商说话?比如说说你们郑家老爷以前是护着太上皇渡江的水师旧军卒?”
“小女蠢纯,还是傅大人明见万里。”她幡然悔悟。肃然回答。否则她为什么在御园里和苏庶女拉交情说傅大人的坏话呢?
为什么非要进宫做女官呢?不就是为了有个自己人在宫里在皇帝跟前,免得抄家的风声都听不到就全家完了。
卢开音独坐在太后殿的朵殿小厢房里,她的身影渐渐被夕阳拉长,突然,纪鸾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蓦然站起,走到了窗边。
窗外看押的内人不在,应该得拿了贿赂走远了些。晚霞横天,纪鸾玉放下了遮面的青绢披风兜。露出了苍白的脸:“夫人。”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远比程美人要恢复得快,居然有了三分嫣红。卢开音终于放了心。
暗红色的霞光在乌木窗格上停留着,她从窗缝中伸出手去,与纪鸾玉相握道:“毒伤可好了?何必来。我难道应付不了这样的小事?倒是你……”
纪鸾玉劝说燕国公夫人不果,带着毒伤还在御园里就把殿试泄题的流言传出去了。
“夫人放心。这事郑娘子就算猜疑是我。也抓不到我的手脚。毕竟这事是几位卢公子打听来的消息说了范相公家的子侄泄了题。这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她笑着低语几句。
“我知道。”卢四夫人眼带欣赏,仔细问着纪鸾玉的身体,“看着余毒都清了?我托了毛医女照顾你。手怎么又这样凉——”
纪氏同样确认这位夫人果然是从容镇定,半点也没有因为郑二娘子的连环套吓到。
她轻吁一口气,这时才隐隐感觉到了胃里的微微灼痛,她服了汤药就匆匆赶来。毛医女是不同意的。她面上却不露,只笑道:“毛医女向来是好的。倒是我以前听夫人说起过——”
卢开音曾经说起,她久居北方燕京郊村,曾经刻意在城外三大书院的大姓子弟里打听过金国朝中之事,北面金帝宫中两位元妃,一位德妃、一位贤妃、一位柔妃,一位才人。生有九子。为了立皇后之事当真是流血飘橹。
“卢四夫人她也许是天生应该做皇后。”到了选德殿前的宫道上,四面有人都在十多步外,一览无余。他顿步看她。她面向傅九,提着灯笼轻轻说着,“我以前不明白。但从小她和我说故事总都是说史书里的皇后。每朝每代都没有落一个。后来我在泉州城就想明白了,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的吧?”
他沉默地听着。卢家在北地时书香世家一门三宰相,卢四夫人父亲是卢家长子,母亲是侯府嫡女,当真是生下来就极万千宠爱于一生,满月里就被抱进宫给贵人看过了。
“其实我不怪修国夫人丢下我,带着她回南边。”
她笑了,在灯纱的朦胧中带着星星点点不会流下的泪珠儿,叫他在心中叹息,她微微笑:“若是她……我也想让她做皇后的。她是我的亲姐姐……那样苦的日子她都待我极好给我讲好多故事。她那样天天想法子去金国人的书院酒楼卖毛豆,听那些士子们说朝里的事,我现在才知道她是在打听敌国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