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家事(上)
他下船登岸,一船的人男男女女全跟了出来,只余几个京城里的旧人看船,他笑着随手一指灯光方向,果然还是去乐燕歌馆。那里才是临安城十二处瓦子里美人最多,曲子最出色的地方。
“让她们去沈楼里吃席,我来付帐——”他又叫莫智带婆子、丫头们去见识京城女厨的高明手艺,“你们坐了席,再从乐燕歌馆点一班子小唱过去,专给你们唱着听。以后在这花花之地别露了怯!你们二娘子和侯府里争胜负最要脸面。别让她心里生气,见着你们这样老家人,却非要挤着笑脸哄你们高兴不是?”
丫头婆子们欢喜不尽,一齐谢了:“哪里敢让二娘子操心,奴婢们都会谨慎。”
待得女眷们都去沈楼了,郑锦文开开心心觉得少了包袱,可以去乐燕歌馆会美人了,季洪早觉得京城瓦子里的美人让人眼花缭乱,笑嘻嘻:“公子说得是——二娘子就怕三郎学坏呢。”
“二妹的心思我明白,想把三郎养成个斯文公子——这就是做梦吧!至于张夫人,她这样一辈子没嫁,到老了出宫非要成亲的,太怪。”
郑大公子和吕妈妈的心思一样,也觉得张玉蛾多此一举,
“她何必自寻烦恼了。咱爹——”
郑老爷又不俊、又不年轻、又不会讨好,家里家产在说亲前就安排好被儿女分了一大半,比张夫人有钱多了但也不至于让御前女官多稀罕,他到了乐燕歌馆,待得莫智也来了,突然问:
“你最近和冯妈妈走得近?”
莫智吓一跳,没敢出声,他笑着摇头,季洪上前连忙推开了包厢门,他大步进去笑着,“我不过问问。你和季洪也坐下。也陪我吃一盏——”
“大公子,二娘子虽然觉得老爷和张夫人这门亲事好。但冯婆婆却是一肚子不满意。”
“你也是?”
“…”莫智侧身坐下,还是没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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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亲事是太上皇不悦。才拖着不成亲?”
郑娘子头痛不已,冯婆子已经不是第一回反对这门亲事了,如今郑老爷来了京城但亲事还是没消息,冯婆子的佛经也不抄了,跑来寻她埋怨。
“这老女官这样心小,不爽快,拖着不成亲。将来必要苛待三郎的。”
“…妈妈,爹成亲前不是分好了家产?哪里就亏待了三郎?”
要她说,郑老爷太明白世理。才会自己和儿女们各拿了一份家财,然后续娶。冯妈妈却不以为然:
“哪里只有三郎!二娘子,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冯婆子急着要落泪,“那老张女官,人人都说是厉害人。不就是盯着咱们老爷的家产?她有什么——?没亲没故没儿没女,我辛苦养了个冯虎都没依没靠的!
”说着果然就抹泪了,又恨不得要骂几句儿媳妇七巧抢了儿子,她连忙安慰,知道冯妈妈是因为自
觉受了委屈,更不喜欢外人,听着她哭着:
“二娘子你年轻,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她可是没成亲没儿女,一出宫还有什么?不就是盯着咱们老爷想占家产——!”
“妈妈…”她哭笑不得,一时间都没办法向冯妈妈解释,她万没料到冯妈妈平常对这亲事没出声,往常里也算是有些小见识,事事教导她。如今竟然心里是如此想。
冯妈妈觉得二娘子能进宫拜见宠妃,那是全家的颜面都生光,既然二娘子能进宫,宫里的女官出了宫又算是什么玩意?完全没有用处了。
“妈妈这些日子都在抄经,只有大公子那边的莫智来了,你才出屋和他见一面,时不时说话,我本以为是你们是老家人有话说。原来,就是商量张夫人这事?”她叹着,“妈妈怎么不早和我提?如今爹已经来了,这亲事只是早早晚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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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妈妈从沈楼回来,见得风暖花香,月色极好。她也坐船去了水庄子上,想着和张夫人通通气,看看旧友过得怎么样。张夫人听得旧友来访,迎到了堂外。请了一起在月下水亭里闲话赏月。
“他们家亲生儿子不答应他爹续娶——?”借着湖面月光,吕妈妈眯眼瞧着了隔壁咆泉庄,看着像是搭了个台子叫了杂耍在看,很是热闹。她好歹没骂暴发户真俗气坏了一湖夜月静谧。毕竟张夫人居然没去和郑家老爷子说话倒是在陪她,她就觉得挺满意,随口问着,“听说是三郎?”
张夫人同坐亭中,手里正盘着印香,微笑看她,倒不意外,“你也听说了?”
吕妈妈能从哪里听说?还不是傅九公子嘴里,就算傅九不多嘴,也有傅九身边的家将们和郑家走动,这风声肯定是听到了。张夫人并不担心:
“不妨事。大龙他不糊涂。家财已经分了。他自己带了一份。其他分了三份给了他们了。太上皇不喜这亲事,我也和大龙说了,趁这一年好好和他们家三郎说一说,毕竟亲生的父子不要生分。三郎也成年了——”
“倒也是。不为了钱财,当然就好劝了。在京城里,你们也不指着他家三郎奉养。”
吕妈妈总是习惯地犀利。张夫人一径地笑,从铜盒里取了自己用香模压制的蝴蝶形桂香盘,放在香炉里。吕妈妈连忙叫自己的丫头,送了一小牛皮纸包的炭灰粉,递给她,“老唐在宫里新得的。叫我捎过来给你。铺在香炉里梵香没有清明雨后的潮气和涩气,正配你的这一味新制桂香。”
“亏她还记得我?她往常也不好这些香事。”
张夫人一听意外,亲手接过解开,用铜挑子挑子些许嗅了嗅,果然是极好的炭灰粉。只没料到竟然是瑞珠宫的唐老宫正。
“能不记得?瑞宫里的娘娘最近不主持宫务了,怀了龙胎在养气。她像是被教了几句也知道不能横着走路了。自然就想起咱们这些老人了。”
吕妈妈还是一样的刻薄讥诮,惹得张夫人失笑,差点把鼻端的炭灰吹散。吕妈妈倒是边吃茶边想着:傅九公子身边那丁诚是精明,故意把这事透给桂妈妈,桂妈妈又和夫人说了。连范夫人也暗示了她,叫她来打听郑家和张夫人的亲事。
范夫人倒是没多少花巧,只道:“也要备着送礼。到底是官家的潜邸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