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功不管事,实在是她的靠山已失,而手下的佟掌司却背靠太后又太能干。她为免烦恼才如此避让。此时,她与卢开音议论的是当年开音娘子在寿安殿上陪伴韦太后,隔三日就去宫学,听韩尚功在宫学里讲《尚书》的旧事。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卢开音含笑言之,打机锋打得含蓄至极。这一句听得卢相公暗暗点头,仔细听她试探着:“韩师在宫学里,常讲的就是《尚书》中的《盘庚.》一篇了。如今多年有余,不知在注《尚书》中哪一篇?”
“不读《尚书》久矣,如今读的是《魏书》北魏孝文皇帝的列传。”韩尚功苍老带笑的声音响起,言语同样含蓄,“正读着孝献文皇帝,迁都平地之事。”
卢相公听得这里,一笑心中已定,就转身就走了。
到得前面。等得心焦的平宁侯立时站起,卢相公几个亲弟弟卢大人们都围上来,他低语:“左相之位入我囊中了。”
“怎么说?”侯爷大喜之后又诧异,“韩夫人一向清高自傲,不涉权谋。她如今养老的年纪怎么还愿意出来?”
“《尚书》中《盘庚篇》,有言如是,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卢相公述说的是卢开音那句话,卢家老爷们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只有卢相公中了进士,但都是府学里的举子,四书五经是烂熟于胸,便是平宁侯也知道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商王盘庚因为遇到大水,想要把都城迁走,但贵族大臣们不愿意离开,还在背后捣乱。商王便痛骂道:
“你们不愿意迁都,背地里煽动无知的百姓来反对我。你们这些话就像是野火在草原上燃烧,让人根本无法接近更不要说让我去扑灭它们了。你们的罪还不够大吗?”
这一句?卢大人们和平宁侯互看一眼,侯爷是武将,读书不精难免有了疑惑。
卢相公捋须笑着,点头:“如今韩夫人读的《魏书》北魏孝文帝,这位陛下也曾为迁都大事曾痛骂过勋贵大臣们,倒不是这样说,只道,你们不愿意迁都的站左边,愿意迁都的站右边。统统给朕站好。”
平宁侯是武将出身,听得这一句和几位亲戚兄弟相视一笑,不由得抚掌:“罢了。韩老内人身为女师,学问是极好的。不用开音说我也是早听说了。”
“但开音这孩子亦可惜她,说她浮于纸面,不知道宫中权柄也是要以威权制人。但如今看来,韩内人她才终于读明白《尚书》了。”
北魏孝文帝直截了当地威胁让他们站好队。这才是快刀斩乱麻。
后帐中,卢开音终于送了韩夫人离开,双絮这才敢开口:“四夫人,韩夫人她——”
“有她出面,太后在宫中就难免受制肘。有她在,燕国公夫人的旧人便不敢在陛下面前再进谗言,以太上皇旧势压人。我亦有机会笼络她们,为我所用。而外朝之中——”
她立在帐前,看着天灵寺上空,阳光明媚入眼是清明天空,舒缓地吸入了清新之气,“除了伯父,外朝中还有谁能在陛下和太上皇之间权衡利弊,安居宰执左相之位呢?”
“范相公……”双絮迟疑,她虽然是丫头,却也知道如今政事堂里几位参政相公们都在暗中争夺,因为张相公告老空出了左相之位。右相范相公岂不是最有机会?
“他是官家的人。”卢开音微掠发丝,便笑了,“时机不对。太上皇未必喜欢他。官家也不能太过了。”
双絮终于了悟,想到四夫人的亲伯父得了左相之位,四夫人在侯府中岂不是更为得益?她不禁喜上眉梢,前帐里还传来卢四老爷和卢五老爷的笑声:“兄长,陛下有开海之意。兄长又新得左相之位,如果主持开海之事,恐怕那些海商们都要求入我们几家门下了。”
双絮侍奉主家,亦有私商女眷暗中送礼结交,但她是个孤人儿,只把这些礼物自己置了些田宅,倒不像是菱姨娘是家生子,有父母兄弟地沾她的光。
但既便如此,主家水涨船高,财源广进,她岂有不喜?看着卢四夫人仰面闭眼而立的背影,她佩服暗忖着,难怪四夫人这些日子苦心经营,她本以为是侯夫人不快,四夫人才第二次教训程娘娘,她私心里还觉得太过了。
五娘子毕竟怀了龙胎,侯爷是盼着她做皇后的。何必一定揭穿她与汪姨娘的母家汪家暗中勾结之事,双絮如今才明白,她全没料到这其中涉到了卢相公的相位。涉到了开海大利。这一转念,双絮就明白了,侯爷也许是为了卢相公?
“父亲还不知道。”四夫人回眸笑语,双絮顿时惊住,平宁侯是非常看重程美人的,她正纳闷侯爷一言未劝,不由得急道:“侯爷要是知道了。必要大怒,夫人——”
“有侯夫人在,又有伯父在。侯爷哪里怪得上我?”她毫不在意,压根没把程美人和她腹中龙子放在眼中,“太上皇在,便是宫里五妹出事了,侯府与卢家也与事无涉。”
双絮会意点头,便是太上皇不在,有四夫人在,陛下也未必怪罪侯爷。反是把事情悄悄掩盖。
尤其她深知,四夫人的长女程瑶娘子方才离寺而去,但不论是卢府或是侯夫人,程瑶娘子进宫才是两府皆期待的,程美人是侯爷的庶女但根本不算是卢家的人。
卢开音漫不经心地吩咐:“让飞鹏去知会许文修罢,他这回应该回报我们家了。”
这一回,郑家也要被釜底抽薪了。
“可笑,我那妹妹还一直相信许家。”她微叹一口气,许文修有什么值得郑归音忍耐的?
“是,夫人。”双絮是明州本地人,岂能不知道汪家一直觊觎许家官商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