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倒是好事。正经人家就是如此。“
吴六耳颔首,他自己曾经有过几条船,也有过不大不小的家业,因着遇上海浪风险大或是水师上没打点到被辑拿,吃过几回险遇上三郎后,他依着自己性子把船卖了。
如今,他跟着三郎投身进了郑家做管事,图个安稳。仍比常人多几分见识,便觉得郑锦文不糊涂,沉吟着:
“若是嫁给了大公子,那和三郎又是什么关系?怎么嫁给大公子不嫁给三公子?这家里兄弟姐妹不是一母所生最要谨慎,若是家风不好,伦常就不好说了。看看那些小船主家里,刚有几个钱了就乱得很。家业转眼就败了……”
“正是如此!”
老帐房亦觉得三郎这回收了一个好帮手。吴六耳虽然没请教明白府里娘子们的矛盾,但也有所收获。老帐房只让他记住一句话:
“老二是大郎养大的,三郎是老二带大的。咱们家你记得这个就好了。”
他牢记着,又问起邓裹儿和这三兄妹算是什么关系,老帐房倒笑了:“这怎么就糊涂了?邓娘子再如何,也是个外人。你看三郎再和她好,他会被邓娘子挟制住?”
那是绝不会!吵了一架不是没用,邓娘子还去不了京城了?
吴六耳一想就笑。郑抱虎会被谁挟制?郑老爷的话他都不听。
“你别笑!咱们家的事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三郎在家里打小就被二娘子挟制习惯了。平常看不出,他的亲事九成九是二娘子作主!二娘子看不中,他就娶不进来。邓娘子不召二娘子喜欢,绝没法子正经嫁进家里。”
吴六耳听呆了,直了眼半晌后连忙持壶为他满满倒了一杯,小声问:“二娘子这样厉害,那大公子和她的亲事……?”郑锦文到现在还没有成亲,他和郑归音这门旧亲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变化?比如现在二娘子进宫以退为进,她其实目标是大公子?
老帐事翻着醉眼,大笑个不停:
“不可能!大公子眼力高嫌弃二娘子,倒也没什么。二娘子打小不敢和大公子犟嘴。”
“……”吴六耳哑然。
凭她这样没用就能挟制三郎?不可能吧?
“但大公子绝不能娶个二娘子不喜欢的老婆进来,那家里还要不要过了?兄妹的情份还在不在?”
这话就差了吧。吴六耳记得在京城里,老是听说二娘子和大公子顶嘴吵架,骂大公子带了许文修坑了她。大公子在二娘子面前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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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公子来了白象居,他今日出了户部衙门就到报恩寺来看她。进了房门,他翻翻她桌上温功课的书单,骂骂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摆足了兄长的架子,然后坐下来和她一起用饭。
一听她和赵若愚确实约定是弃考后成亲,他就摔筷子板脸了,“不成!他和我说要回绝与贺双卿的亲事,怎么还让他纳汪云奴?这绝不行——!”
“咦,回绝和贺双卿的婚事?”
她倒是没料到这样快,端着饭碗寻思着赵若愚究竟是如何打算,“那他反悔我们的约定也快了。你放心,赵公子他不会来和我提亲的——”
“你就这样怕了汪云奴?”
大公子吃不下了,叫逢紫倒酒,举盏斜眼,“我可没看出来!?”
“胡说!”她也板脸不高兴了,立时就怀疑着,“你也喜欢汪云奴?”
他无语之后,笑骂:“看你还这样小心眼!谁看得上她——我敢看上她我连家门也不用回了不是?”她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眼神里仍留着一半的怀疑,他禁不住大笑,回头看看向逢紫,“给你二娘子也倒一盏。”
“我不吃酒,我吃完饭还要温书——”她摆出为了宫里女官的前程做人要自律的严肃,放了碗,叫丫头端了上好团茶煮的热茶汤来吃,又劝他少吃两盏酒,“我总之不会得罪赵若愚。哥哥你放心——哥哥不知道飞来峰茶馆是赵公子买下来的?有了这茶馆至少就能把汪孺人母女安抚住三年,不就是为了他答应过你,他三年不成亲的约定?”
郑锦文早就明白,只唯恐她不明白,听得这话便也放了酒接过了茶,慢慢品着:
“你若是非要进宫不可,就不用和他计较这些。他和我约定三年不娶只是串通了作假,在情份上他没欠你什么。再者,他这样的前程敢做出弃考上书开海的事,就是和我们家死活一条船了。老爷子那怕是分一半家产给他,也是值的。”
”嫁女送嫁妆是一个酬谢法子。但也不是独这一个法子。“她双手捧着深褐色油滴大口钧窑瓷盏,半盏茶汤下肚,口齿生香,想着私商们给采花使傅九送礼时的花样百出,她转颜笑着,“就因为赵公子是个人物呢。看中他甘愿为妾的娘子们可不少。他也犹犹豫豫的。这不算什么——我难道稳不住?我如今想明白了,我把他当三郎就好了。”
郑大公子纳罕,赵若愚哪一点像郑三郎了?
“以往三郎和邓裹儿好,不经常也带着她出去打猎,两三天不见人影不记得我?”她一脸回忆,又瞧着郑锦文,“他和我认得也久了。他敢上书开海我们家对他就要另眼相看,我忍他几回不算什么。等他想明白舍不得汪云奴自然就不闹这些事了。反正你早不是嫌我土不娶我?移情别恋另有所爱这些事,我也不在乎了——“
他险些把手里的茶汤斜倒出来,跳起来抚去衣衫上的茶水珠儿,大笑骂她蠢:”因为他的本事比许文修强,你就不在乎什么妾不妾了?”然而她一个横眼瞪过来。他就不出声了。许文修是谁领进家里来的?她又在用眼神痛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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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愚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到宗学里寻了一处洁净住处。月色冷着窗外松影,他久久在屋里沉思,一时想起了当年赵秉义在的时候,他在赵府里受过的厚待。在赵府的画阁亭台间,他与汪云奴的情投意和。还有她在院子里的哭泣声……
她毕竟是有了心思要自己立起来,已经是为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她?
然而月光下的屋角里,亦让他记起他弟妹夭折的惨状。记起他身为嫡子,为了保住宗谱上的名份故意害死庶弟庶妹的流言。他背负这样的流言所过的十来年艰辛日子……
腾云寻到了宗学里来,到了他的房门前,看得屋里的人影。公子没点灯却也没睡的样子,他到底还是战战兢兢在门外禀告着:
“公子,云奴娘子在家里哭,公子看……”公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她。